凌晨四点半,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病房的走廊被寂静笼罩,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程望独自一人,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伫立在这空荡的走廊上。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风衣,是从地窖带出的“遗物”,承载着无尽的黑暗记忆。帽檐上那丝干泥,宛如地底罪恶的丑恶勋章,顽固地附着,不愿离去;鞋底的泥浆早已干结,生硬地成块,每挪动一步,便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咔咔”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如同一把把锐利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沈卿刚刚完成全面的身体检查,正被缓缓推入精神科过渡病房。程望一路紧紧相随,目光始终落在沈卿那虚弱的身躯上,满是担忧与关切。
到了病房门口,程望停下了脚步。他清楚地知道,此刻医生和心理干预团队才是沈卿最需要的人。他们就像守护天使,将用专业的知识和温暖的关怀,引领沈卿走出那片黑暗的深渊。
从地窖中解救出来的五名女孩,每个人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伤痛。其中三人身体虚弱,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和各种生理疾病折磨着她们。长期被囚禁在恶劣环境下,身体机能严重受损。一人的皮肤被严重的真菌感染侵蚀,大片红肿和溃烂触目惊心,每一次轻微的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还有一人,因长时间被困在高压狭小空间,肺部出现了轻度的纤维化反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肺叶间穿梭。
程望缓缓走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轻轻点燃。烟雾袅袅升起,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香烟在指间慢慢燃掉。他并不抽烟,这极少数点燃烟的行为,并非为了自己,而是试图借这缕烟雾,稍稍驱散心中那如铅般沉重的压抑。
院区安静得出奇,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东面的天色,开始泛起一层淡白,像是黑暗与光明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凌晨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伪装,显得格外真实,却又如此残酷,没有丝毫的遮掩,也无法给予人们哪怕一丝安慰,恰似地底那个毫无伪装的罪恶密室。
两天前,当他们破门而入时,那个狭窄、潮湿、几乎没有空气流动的密室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女孩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而麻木,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机械地看着他们。民警准备带她们离开时,有个女孩用微弱、颤抖的声音反问了一句:“可以吗?”
那一刻,程望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他明白,那不是在询问能否出去,而是在绝望中,对自己是否还有权利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卑微质疑。
沈卿是第一个勇敢地试图挣脱黑暗控制的人,也是第一个鼓起勇气报案的人。那是一个命运转折的夜晚,高跃像往常一样醉酒后外出接活,丝毫没有察觉到沈卿眼中闪过的决绝。沈卿颤抖着双手,偷偷藏起100块钱和一张废纸,那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溜到楼道间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拨通了报警电话。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泣不成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们一定要先下去看看,不要问他,他嘴太会说了,他是个恶魔!”
那一晚,程望心急如焚,带领技术队员迅速赶到现场。他从小区后楼梯拐角处,毫不犹豫地和队员们一起,蹲身爬入那个仅有50厘米直径的横井。狭窄的空间紧紧挤压着他的身体,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前行四点七米的距离,手肘不断卡在粗糙的墙沿,磨破了皮肤,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袖;膝盖也在坚硬的地面上摩擦,磨出血痕,钻心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他没有丝毫退缩。
终于到了尽头,程望轻轻敲了三下墙壁,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许久,墙后才缓慢传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你们是人吗?”
程望眼眶湿润,用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回答:“是。”
墙后顿了一会,像是在积蓄着勇气,然后传来那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满含期待的声音:“那好,我就相信一次人。”
那一瞬间,程望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想说自己是警察,只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和她们一样的“人”,是来拯救她们脱离苦海的人。而那也成了整起案件中,最刺痛程望内心的一句话。
这群女孩大多数没有家人愿意认领,命运对她们而言,似乎格外残酷。三人系外地务工人员,户籍地址无固定联系人,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孤独飘零,无人问津。一人未成年,本应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成长,却不幸被拐卖后多次转手,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只有一个女孩的母亲,早年与她失联,后接警察通知赶来医院时,隔着窗户,眼神复杂地看了半天,嘴唇微微颤抖,最后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认不出来她了。”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心酸,仿佛岁月和苦难已经彻底改变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媒体早就闻风而动,案件还没完全定性时,“地下密室性奴案”的信息就已在网络上疯狂传播。相关热搜在短短六小时内如火箭般爬升至全国前三,评论区瞬间被各种声音填满。有人抱着猎奇的心态围观,有人无端猜测编造各种荒诞的情节,更有甚者,用“她们是不是自愿的”这种可笑至极的言论来戏谑这场人间悲剧。
舆论的伤害,如同冰冷的刀刃,比地底的黑暗更深地刺痛着女孩们的心。她们在经历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后,还要面对来自社会的恶意揣测和伤害,这无疑是在她们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审讯室内,高跃始终表现得异常“合作”。他坐在审讯椅上,身姿笔挺,穿着看守所的灰蓝色囚服,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克制又虚假的微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详细交代了每一名受害者的“编号”、“用途”、“性格”、“配合度”,那语气,就像是在向人展示一项他精心策划的“作品”,只不过这项“作品”是如此的罪恶与残忍。
“我本来是想再扩一下的,”他在最后一次笔录时,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明天的天气,“那个横井其实还能再挖两米,能建第二间房。”
程望看着他,眼中满是愤怒与厌恶,冷冷地问:“你觉得你在盖什么?”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不是盖,是养。”
“动物吗?”程望强忍着内心的怒火。
“不,人。有时候人跟畜生差不多。”他的语气轻佻,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悔意。
审讯室的气温比外面高,灯光白得刺眼,照在高跃那张冷漠的脸上,更显他的冷血与无情。他神志清醒,说话逻辑完整,清楚地知道自己行为的法律后果,却没有丝毫歇斯底里的冲动表现。甚至在谈及谋杀时,语气稳定得如同在叙述天气预报:“一个说自己想跳井的女人,活着也不会好受。”
“我只是帮她早点结束。”他语气轻得像说晚饭太咸了一点,仿佛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最终,检方以非法拘禁、组织淫秽表演、强迫卖淫、故意杀人四项罪名对他提起公诉,法院庄严宣判,判处他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是法律对他罪恶行径的严厉制裁,是正义的审判。
程望没有去旁听那场宣判。他对高跃会不会痛哭流涕、临刑忏悔毫无兴趣。他只记得案件彻查后的那一晚,局里的灯光灭得很晚。所有参案警员沉默地坐了一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刑警陆青阳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与沉重,低声说:“这些姑娘啊,有没有人给她们过一个生日?”
没人说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句简单的话语,道尽了女孩们悲惨的遭遇和社会对她们的忽视。
沈卿出院那天,阳光洒满大地,像是在为她驱散最后一丝黑暗。她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毛衣,手腕上的旧绷带已经拆除,露出新生的肌肤。她站在警局门口,阳光照在她的侧脸,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却没有转身遮挡,仿佛在勇敢地迎接新生活的挑战。
程望走上前,递给她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没加糖的红枣水。他看着沈卿,眼中满是欣慰与鼓励:“喝点吧,补补身子。”
她接过保温杯,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了声:“谢谢你们。”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感激。
“不是我们,是你自己逃出来的。”程望淡淡说,目光中满是对她的肯定。
她低下头,紧紧捏着保温杯,像是抓住了生活的希望,声音略带哽咽:“可是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你活下来了。”程望坚定地看着她,“你是这个案子里唯一让我们赢了一次的。你不仅救了自己,也让更多人看到了黑暗中的光。”
那天下午,她走下台阶,背影削瘦却坚定,一步一步迈向新的生活。程望望着她的方向,什么都没说。风从长街尽头吹来,穿过医院、穿过审讯室、穿过地下那扇被封死的门,仿佛将一切沉睡在黑暗中的声音都带走。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但那些痛苦的呼喊、绝望的眼神,只要你听过、见过,就永远不会忘记。
程望回到办公室,打开笔记本,沉思片刻后,缓缓写下了最后一句总结:“正义不是简单地惩罚高跃,而是以温暖和力量,重新接住那些在黑暗中掉下去的人,给予他们重生的希望。”
他合上笔记本,关了灯。此时,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城市,新的一天,开始了。?
本案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