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州郊区北侧的废弃铁路桥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寒风如同一头咆哮的野兽,裹着湿冷的气息,肆虐地扫过锈迹斑斑的钢轨,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桥下那早已干涸的河沟,像是大地一道丑陋的伤疤,石块东一块西一块地裸露着,荆棘在其间疯狂地蔓延生长,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宛如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若不是警方紧急调动大量警力,展开全面而细致的搜寻,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依旧会在黑暗中寂静地沉沦。
程望独自站在桥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林语彤最后一次手机信号就在此地出现,仅仅一分钟后便彻底关闭,直至现在,再也没有开启过。技术组经过细致排查,已经梳理出她当天凌晨的行动轨迹:她先是离开校园,乘坐地铁后又转乘公交,最后一段路选择了步行,就这样来到了这里。整个过程中,既没有人尾随,她的举动也没有任何异常,每一步都理智冷静得如同一场经过精心排演的离别。
这绝非普通的意外,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更像是一场经过精密策划的“消失”。
“发现新的线索!”前方不远处,一名民警突然大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程望立刻快步赶了过去,只见在铁桥下方靠近桥墩的位置,一个米白色帆布质地的书包半埋在泥地里,上面沾满了湿土和落叶,显得脏兮兮的。书包的拉链半开着,里面的物品若隐若现。民警们小心翼翼地围在周围,尽量不破坏现场。
程望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书包里的东西。一本《悲剧的诞生》映入眼帘,书页有些褶皱,似乎被反复翻阅过。“是她的书。”辅导员在一旁认出了封面,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她正在读尼采的选修课,这本书应该一直带在身边。”
除此之外,书包里还有几张车票,以及一个玻璃瓶。法医戴上手套,动作谨慎地取出玻璃瓶,轻轻拔开软木塞。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出来,虽然瓶子里空无一物,但这股味道还是让法医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初步判断,这是安眠药残留。”法医表情凝重,缓缓说道,“如果她真的在此地服药,那么很可能已经……”
“不对。”程望果断地打断了法医的话,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敏锐的洞察力,“如果她真想结束生命,完全可以留在宿舍服药,何必大费周章来到这里,更何况——”
说着,程望再次蹲下身,仔细地拨开书包下压着的泥块和树枝。在那里,一块石板下果然压着一张用防水袋封存好的纸条。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纸条,缓缓展开,一行端正而冷静的字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我没打算死。只是需要所有人闭嘴,让真相说话。”
程望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很明显,女孩并没有选择死亡,她精心制造了“失踪”的假象,故意在此地留下线索,看似中断追踪,实则另有图谋。这一系列举动表明,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预谋一件更为重大的事情。
“她要做什么?”副队长冯林一脸疑惑地沉声问道。
“她要‘正义’。”程望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能看穿林语彤内心的想法,“在她看来,现实的法制无法为她的恩师讨回公道,所以她决定自己动手,来完成所谓的‘正义’。她的消失,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冯林若有所思地翻着她留下的那本《悲剧的诞生》,喃喃自语道:“尼采说:‘一切高贵的事物都源于悲剧的本源。’她这是在模仿什么?难道是要制造一场悲剧,以此作为对这个世界的控诉?”
“她并不冲动。”程望微微摇头,语气笃定,“她是心理系的高年级学生,具备很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从她之前的日记以及种种行为来判断,她的内心并非混乱无序,而是清晰、坚定,甚至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那她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冯林再次追问道。
“报复。”程望抬起头,目光坚定,“针对她认为导致赵怀德之死的关键人物——杨菲。”
……
与此同时。
杨菲独自坐在自家公寓的沙发上,房间里灯光昏黄,仿佛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模糊而暧昧的纱。她手中端着一杯红酒,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却没有了往日品尝时的悠然。电视开着,屏幕上闪烁着无声的画面,如同她此刻混乱而无声的内心。
自从警方找上门,提及赵怀德死亡调查重新启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浮躁情绪便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肆意蔓延。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一年冬天,那封毫无预警出现的匿名举报信,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瞬间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还有当时校方采取的“冷处理”方式,让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赵怀德倒下的那一刻,她并未亲眼目睹,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已然成为被猜疑的对象之一。她在心底无数次发誓,那封信绝对不是她写的。然而,从那之后,赵怀德的死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这件事让她的声誉遭受重创,若不是凭借家族背景和自身的职称资历,她恐怕连现在的职位都难以保住。
而现在,那个叫林语彤的学生竟然失踪了。杨菲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她觉得林语彤太过沉默寡言,又总是带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诡异”。她看向别人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接看透他人内心深处的复杂与隐秘。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压抑的寂静。杨菲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红酒杯微微晃动,几滴红酒溅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随后,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缓缓响起,语调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杨老师,您有没有为赵老师的死感到过愧疚?”
杨菲顿时紧张起来,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挺直,手中的酒杯也握得更紧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你是谁?!”
“你猜。”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是林语彤?你在哪?别做傻事,有什么你可以——”杨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您不用假惺惺了。那封举报信不是您写的,但您选择了沉默,默许赵老师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吞没。您可是他的同事,曾经也是他的朋友啊。”林语彤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针,刺痛着杨菲的心。
“你别乱说,我没有——”杨菲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有些虚弱。
“我看过您那天走出他办公室的录像。他当时刚收到校方的调查通知,您离开后不到五分钟他就倒下了。您最后跟他说了什么?”林语彤的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杨菲的神经。
杨菲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发抖,红酒杯在她手中剧烈晃动,更多的红酒洒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却浑然不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都有选择。”林语彤的声音仍旧平静得可怕,“我也有。请您准备好接受过去的审判。”
说完,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只剩下杨菲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
程望回到指挥部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梳理着案件的种种线索。他深知,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让林语彤的行动得逞,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眼神坚定地对警员们说:“调出杨菲的社会关系与近期动向,我们要详细了解她最近都做了什么,接触了哪些人。”
一名警员迅速回应道:“她三天前曾申请请假,说是去外地参加讲座。”
程望微微皱眉,追问道:“核实了吗?”
警员点头,继续说道:“我们联系到讲座主办方,他们说她压根没去,虽然报名了,但后来就失联了。”
“她也不见了?”冯林一脸惊愕地问道。
“不。”程望果断地摇头,大步走向大屏幕指挥系统,“她没失踪,她是被林语彤盯上了。”
他按下回放按钮,大屏幕上显示出一段详细的时间轴:
? 2月25日,林语彤深夜离开学校。
? 2月26日凌晨,她到达郊外铁路桥,制造“自杀假象”。
? 2月26日下午,有人目击林语彤曾出现在江州市中心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外。
? 2月27日凌晨,杨菲接到匿名电话后失联。
看着时间轴上的一个个节点,程望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林语彤并未选择终结生命,而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发起了她所谓的‘正义复仇’。”
“她下一步会怎么做?”冯林忧心忡忡地问道。
“让更多人‘沉默’。她认定这个世界不会替她说话,所以她要让那些她认为有罪的人闭嘴,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程望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和沉重。
冯林低声说道:“她的逻辑清晰到近乎偏执,但这类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回头。”
“她的目标,不只是杨菲。”程望喃喃自语,目光紧紧盯着大屏幕,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林语彤下一步的行动,“很可能还有举报信背后真正的匿名者。”
“我们能阻止她吗?”冯林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程望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却丝毫没有掩盖住他眼中的坚定:“必须阻止她。”
他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那一张展开的时间图谱,仿佛要从中看穿下一步即将到来的暗涌,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