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来的时候,洛阳城一片欢腾景象。
王凝之顺势下发诏令,宣布从除夕直至上元节,洛阳城取消宵禁,百姓可以点灯,可以夜间出门游玩。
这下可苦了沈劲,张灯结彩的街道上游人如织,行脚商人和杂耍班子来回穿梭,他增加了数倍的巡城军士,城内仍出现了多起打架斗殴事件。
好在都是些口角或者醉酒引发的纠纷,肇事之人被带到禁军衙门,经过一顿收拾后,立马恢复了冷静。
沈劲不想坏了新年的气氛,只是命人教训一通,便将人放了,但不妨碍他到王凝之面前诉苦。
“陛下,这宵禁一解除,禁军整晚都不得闲,抓回来不少,偏偏又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着实麻烦。”
宫中不如外间热闹,所以王凝之带着两个儿子到城墙上欣赏洛阳的繁华夜景。
听到沈劲的抱怨,王凝之笑道:“一会我让人送些赏钱到衙门,你分发给当值的军士们,这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沈劲严肃道:“巡城乃我等份内之事,怎敢因此接受赏赐,不过既然是陛下赏的,那就却之不恭了。”
几人都笑起来,王凝之看着灯火通明的洛阳城,叹道:“大家就是憋坏了,外加新奇,所以都出来凑热闹,真要一直取消宵禁,每日就不会这么多人了。”
沈劲点头道:“城中人员不少是新来的,心存戒备,所以容易起纠纷,真要适应了,也不会这么多事。”
洛阳城还是老问题,起初以平民打底,但陆陆续续迁过来不少胡人和世家,人员复杂,难免互相看不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王殊笑道:“这就要看世伯的手段了,矛盾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消除,只能让他们收敛点。”
平民闹事,教训一顿也就老实了,但胡人和世家可不是,这两种人一个比一个蛮横,都不是能吃亏的主。
“这几日先小做劝诫,看看他们的态度,”沈劲的眼中闪过寒光,“真要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我了。”
王凝之对沈劲很放心,笑道:“不要有顾忌,我让你负责洛阳的安危,可不是来当老好人的。”
沈劲点头表示明白。
王凝之治下,以司州为中心的中原是他的家底,关东是被他武力征服的,江东是和平交接的,所以三者之间泾渭分明。
再算上关东引而不发的胡汉矛盾,江东根深蒂固的门阀政治,如今的洛阳城,各种矛盾齐聚,指望靠改朝换代,就能将这些人团结到一起,那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打发走沈劲后,父子三人继续在城墙上闲逛,算是与民同乐了。
王殊有感而发,“阿耶花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统一天下的曙光了,没想到这天下打下来难,治理更难。”
“这才哪到哪,”王凝之笑道:“政治永远比军事复杂,也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
王殊看向父亲,王凝之的眼中映照着万家灯火,透出坚定和自信来。
“阿耶总是这么乐观,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到你。”
王凝之摇摇头,拍了拍身前坚固的城墙,叹道:“我只是知道如何能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然后尽力去做,其他的,就交给上天决定了。”
王殊若有所思。
向来沉默的王洛出言问道:“一个更好的大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有点大,王凝之想了下,简单总结道:“于国,应该令四夷臣服,万邦来朝,于民,应该令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王洛却道:“前者太大,而后者太小,说明阿耶还是更看重军事。”
王凝之一愣,大笑道:“小奴说得不错,但军事是政治的基础,是最基本的保障,没有这个,任何繁华,都只是空中楼阁。”
但王洛并不认同这个,说道:“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阿耶为何是反着来?”
这话出自刘向《说苑》的指武一篇,内容其实不错,讲的是文武并重的治国之道。
王凝之没有回答小儿子的问题,看向长子,问道:“阿奴以为如何?”
王殊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答道:“时移世易,就拿肆虐中原的胡人来说,文德如何能挡下他们手中锋利的长槊,唯有先用武力使其屈服,再施以教化。”
王凝之满意道:“就是这个道理,没有武力保障,谁会听你说话?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谈文德。”
王洛闷声应了一声,看着情绪有些低落,这个世界,和他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王凝之笑着安慰小儿子,“不要谈武色变,好战必亡之后,不是也有忘战必危,凡事都有度,把握好就行。”
这是指武篇的开头,语出《司马法》,“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王洛勉强打起精神,低声道:“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但阿耶和阿兄肯定比我懂得多,肯定是对的。”
王凝之看了看天色,笑着对两兄弟说道:“那你们再逛一会,我先回宫了。”
两人躬身称是,目送父亲走下城墙。
王凝之回到后宫,谢道韫正在凭栏远眺。
“让你与我们同去,你不愿意,这里可看不到什么。”
谢道韫指了指前方被灯火照亮的夜空,说道:“怎么看不到,这不就是,静下心来,还可以听到宫外的喧闹声。”
“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王凝之走到她身侧,“当了皇后,行事反而畏首畏尾起来。”
两人昔日也没少一起外出,大不了带个帷帽。
谢道韫纠正道:“现在还不是。”
“谁敢说你不是,”王凝之笑道:“再说你既然觉得不是,怎么就不和我们一起外出呢?”
谢道韫不满地扭过头,她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眼下地位不同了,再到外面去,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王凝之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是建议你多出去走走的,以你的身份做个表率,能让更多奇女子不至于埋没在闺阁之中。”
魏晋时的风气,就整个封建社会而言,对女子还算比较友好的,一来礼教的毒害还没那么深,二来多少受到些胡人的影响,三来玄学本就鄙视礼法。
但谢道韫自小受的是儒家教育,如今做了皇后,反而谨小慎微起来,不愿踏出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