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王凝之说起让谢玄接任扬州刺史的事。
“这几年你东征西讨,殊为不易,我这可是体谅你,想让你好好休息。”
谢玄笑道:“那就多谢陛下了,离开扬州这些年,我还真有点想念那里的山山水水。”
以他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王凝之担心他功劳太大,而做出的安排。
灭秦之功,王凝之是要留给王殊的,召刘牢之回来,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相较于成为外戚的陈郡谢氏,用根底浅薄的刘牢之,更符合王凝之的利益。
王凝之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不要误了政事,要是让人弹劾,说你终日游山玩水,泛舟垂钓,我可不会轻饶。”
“我哪敢往刀口上撞,”谢玄笑道:“如今官场上谁不知道,要么出仕,要么出世,两者不可兼得。”
王凝之愣了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你还跟我绕上了,我可没说不让休息,只是在其位就当谋其政,不能只拿好处不做事。”
谢道韫岔开话题,说道:“阿羯回建康后,别忘了先去看看叔父。”
谢安归隐于会稽东山,王凝之受禅前,曾派人去请他到建康,但谢安以身体欠佳回绝了。
谢玄应道:“叔父不久前给我去信,说他有出海游玩之意,不知道我回去之时,他还在不在东山。”
谢道韫看了王凝之一眼,担心他介意谢安之前婉拒赴建康之事。
不过王凝之只是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叔父若是出海,我可以支援数艘海船,顺便让人去夷洲看看。”
一百五十年前,孙权遣卫温率万人出海,寻访亶洲和夷洲。
传闻中徐福携童男童女出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至亶洲居住下来,具体地方已无从知晓。
但卫温的队伍确实找到了夷洲,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并带回了数千夷洲岛民。
谢玄有些奇怪,问道:“陛下怎么突然对求仙问道感兴趣了?”
“我只是对夷洲感兴趣,”王凝之笑道:“吴人沈莹着《临海水土志》,写到夷洲‘土地富饶,既生五谷,又多鱼肉’,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谢玄顿了顿,心中暗叹,天下未定,姊夫的眼光居然已经放到了海外孤岛上。
酒宴结束后,王殊送谢玄出宫,王凝之和谢道韫回到后宫。
在为王凝之换了一身外衣后,谢道韫让服侍的宫女退下,问道:“阿羯去了扬州,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王凝之喝下一杯热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回兖州和豫州。”
谢道韫一副了然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对谢家的防范,绝不止调回阿羯这么简单。”
“你这话说的,”王凝之苦笑道:“我又没有狡兔死,走狗烹,不过是稍微限制下,以便君臣相安,真要是不放心谢家,我就不会让阿羯去建康了。”
前朝旧都,多敏感的地方,王凝之若不是对谢玄有绝对的信任,是不可能安排他过去的。
谢道韫赶紧解释道:“我又不是说你不对,只是一时感慨,如今你们君臣有别,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王凝之点点头,“关于这个,我并不是针对谢家,而是所有人都一样,谢石奴交出豫州,桓幼子交出兖州,后面我还会让毛穆之交出益州,刺史的权力太大,我必须将其分权,而有这些人在位置上,我就无法做到。”
刺史领一州之地,行政军事一把抓,俨然一个小国,王凝之打算先分割刺史的权力,再将部分州拆分,大而化小,既方便中央管理,又防止地方坐大。
州的出现,起初只是地理概念,如天下九州,秦始皇确立郡县制后,没有州这一级的存在。
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将天下分为十三个监察区,命名为州,设置刺史,但这个时候的州还不是行政区,所以刺史只负责监察,并不是郡太守的直属上级。
州成为一级行政区划,已经是东汉灵帝时期的事情了。
到了魏晋时期,州的数量不断增多,算上各种侨置州,华夏大地加起来至少有数十个州。
谢道韫对此并不完全认同,说道:“你这么快就将地方上的老臣都换掉,会给大家一个不好的印象。”
王凝之笑道:“这也担心,那也担心,岂不是只能事事因循守旧?况且这些事现在我不做,以后更没人能做了。”
他作为开国之君,想要做出点调整,都诸多顾忌,那继任的皇帝只会更加束手束脚。
这话勉强说服了谢道韫,毕竟自汉末以来,刺史是如何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她太清楚了。
两人正聊着,王殊送完谢玄回来了。
王凝之笑着问道:“怎么样,你舅父没跟你抱怨我吧?”
“没有,舅父很高兴能回扬州,”王殊答道:“岁岁征战,他早就累了,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王凝之沉默一阵,历史上的谢玄算得上是英年早逝,希望自己将他从战场上拉回来,能让他的寿命延长些。
谢道韫见他不语,理解岔了,问道:“怎么,你觉得阿羯这话是托词?”
“没有,长期征战,对身体和心理的消耗是很大,我能理解的,”王凝之摇摇头,叹道:“这些年辛苦他了,希望他回到建康,能调理好身体。”
谢玄不是刘牢之那样的猛将,但他多为主帅,劳心劳力,付出并不比刘牢之少。
谢道韫跟着叹息一声,“好在如今只剩关中未定,你们都可以好好休息下了。”
王凝之看了儿子一眼,揶揄道:“我们是到了可以退下来的年纪,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阿奴了。”
王殊端正表情,认真道:“阿耶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王凝之大笑,“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出兵讨伐关中,统一天下,是水到渠成的事,王殊当个挂名主帅即可,冲锋陷阵的事,王凝之自然会安排好人选。
没过几日,王凝之心目中的伐秦主将刘牢之便快马从北方赶回。
与其随行的,还有一名被绑在马上的中年文士,面色惨白,已经吐得不成样子。
前来迎接的王殊看到这一幕,不禁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