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的高跟鞋碾过满地碎叶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她望着警灯在裴砚舟镜片上投下的蓝光,喉间泛起股铁锈味——这是她第三次在公开场合遇见\"意外\"了。
上回是代言活动的舞台灯突然坠落,再上回是慈善晚宴的红酒杯集体裂成蛛网纹,每次都像有人举着放大镜,专挑她最体面的时刻往下撕。
\"顾老师?\"裴砚舟的指尖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分镜本边缘的红漆蹭在她腕骨上,\"张队说要我们确认包裹内容。\"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手包,鳄鱼皮纹路在掌心压出红痕。
顺着警员的手势看过去,蛇皮袋口翻卷着,碎纸片像被揉皱的雪片簌簌往下掉。
有张没撕彻底的票根飘到她脚边,\"顾疏桐你不配\"的红字刺得她瞳孔收缩——这字迹她认得,上个月在她化妆间镜子上泼红漆的,用的是同一款马克笔。
\"这些票是从哪来的?\"她弯腰捡起票根,指甲掐进纸片里,\"《红妆》预售系统加密过,普通用户根本抢不到连号票。\"
\"后台数据显示是批量退票。\"裴砚舟摸出手机调出截图,屏幕光映得他眼尾发红,\"退票账号注册时间都是三天前,Ip地址全在林氏大厦十九层——巧了,那层楼是林浩然的法务部。\"
顾疏桐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旁边的警员抬头。
她把碎票揣进手包内层,那里还躺着十年前的新人奖杯,边角早被磨得发亮:\"林总真是执着,从泼油漆到撕电影票,连作案手法都像复刻我大学作业。\"她顿了顿,眼尾微挑,\"当年我在《娱乐心理学》课上分析过,针对公众人物的恶意,重复三次就会形成记忆锚点。\"
裴砚舟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尾:\"所以第四次,该我们锚定他了。\"
对讲机里传来场务喊\"休息室准备\"的声音。
顾疏桐跟着裴砚舟往后台走,路过保安亭时瞥见监控屏幕——林浩然的司机正被押着往警车里钻,戴着手铐的手还在抖,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休息室的空调开得太足,顾疏桐刚坐下就打了个寒颤。
何敏的消息弹窗跳出来:\"老顾,微博热搜'顾疏桐票房造假'已经冲到第三了,营销号说预售票都是买的,现在被观众集体退票。\"
她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抬头正撞见裴砚舟捏着分镜本敲掌心:\"他们要的是舆论场的'退票即抵制'。\"他突然笑出声,\"但《红妆》点映场的票昨天就被影迷炒到三千一张,林浩然撕了三百张,我们正好可以......\"
\"办个'碎票重生'仪式。\"顾疏桐接得飞快,眼尾扬起小弧度,\"让影迷把撕碎的票寄过来,我们用金漆粘成电影海报,首映礼现场展示。\"她掏出粉饼补妆,镜中映出裴砚舟发亮的眼睛,\"顺便让媒体拍,标题我都想好了——'顾疏桐的电影,撕不碎'。\"
裴砚舟突然伸手按住她补妆的手:\"顾老师,你刚才弯腰捡票的时候,后颈的碎发翘起来了。\"他指尖在自己后颈比划两下,\"像只炸毛的猫。\"
\"裴导。\"顾疏桐把粉饼盒啪地合上,\"再贫就把你分镜本里画的我俩踩碎玻璃的图,拿去做电影周边。\"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场务探进半张脸:\"顾老师裴导,红毯还有十分钟开始。\"
顾疏桐站起来理了理鱼尾裙,黑丝绒面料在暖光下泛着暗纹。
裴砚舟突然从西装内袋摸出个东西——是枚银色的小别针,做成摄像机形状。
他踮脚替她别在锁骨位置:\"刚才在监控室捡到的,应该是工作人员落的。\"
\"谢谢。\"她低头时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比片场的咖啡味好闻多了,\"不过裴导,你踮脚的样子......\"
\"顾老师。\"他后退两步,指尖敲了敲手表,\"再不走,小报记者该把红毯踩塌了。\"
果然,刚转过走廊拐角,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七八个举着\"狗仔之王\"灯牌的记者挤成一团,最前面的胖子举着话筒冲过来:\"顾影后!
网传《红妆》预售票都是买的,现在被观众集体退票,是真的吗?\"
顾疏桐的高跟鞋在红毯上踩出清脆的响,她侧过身把裴砚舟挡在身后——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得像呼吸。\"这位记者老师。\"她微笑着举起手包,里面的碎票发出沙沙声,\"如果您想看退票证据,我可以现场展示。
不过更建议您明天去点映场,\"她顿了顿,眼尾微挑,\"毕竟有些电影,看过的人,可舍不得退票。\"
裴砚舟在她身侧低笑,突然提高声音:\"对了,各位如果想拍独家,二十分钟后休息室有'碎票重生'启动仪式——\"他晃了晃手机,\"林氏法务部批量退票的Ip记录,我让人传到你们邮箱了。\"
记者群里炸开一片快门声。
顾疏桐望着远处会场大门透出的暖光,耳坠上的碎钻晃得她有点眼花。
裴砚舟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别着摄像机别针的锁骨:\"该进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晚香玉的香气裹着红毯的烟火气涌进鼻腔。
会场里传来《红妆》的主题曲,琵琶声像珍珠落玉盘。
她望着裴砚舟镜片后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分镜本最后一页的批注:\"终章,女主踩着碎玻璃,但她的影子里,有举着摄像机的人。\"
\"走吧。\"她挽住他的手臂,\"该我们说话了。\"当顾疏桐挽着裴砚舟的手臂跨过会场门槛时,《红妆》的琵琶前奏恰好攀上最高音。
聚光灯唰地打下来,照得她锁骨间的摄像机别针闪成银点——那是裴砚舟方才硬塞给她的“幸运符”。
台下立刻炸开成片快门声,前排的粉丝举着“桐姐杀疯了”的灯牌蹦跳,有个扎双马尾的姑娘举着喇叭喊:“顾疏桐我们信你!”
她喉间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在片场被群演故意撞翻的咖啡杯、被恶意剪辑到短视频平台的“耍大牌”片段、还有化妆镜上那行歪歪扭扭的“滚出娱乐圈”,此刻全在视网膜上闪回。
但当她看见第三排坐着的顾晓月——小姑娘正攥着荧光棒冲她比心,眼尾还贴着剧组发的梅花贴纸——那些腌臜事突然轻得像片羽毛。
“大家好。”她对着话筒笑,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首先想谢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位。”台下又响起掌声,有记者举着话筒喊:“顾影后对网传票房造假怎么看?”她没接话,反而从手包里取出个牛皮纸档案袋:“其实更想先讲讲《红妆》的拍摄。”
裴砚舟在台侧的阴影里摸出分镜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边角——那页画着顾疏桐在雨里拍哭戏的草稿,此刻被他捏出了褶皱。
他记得那天她在泥水里跪了三小时,助理要给她垫毯子,她挥挥手说“苏挽月被丈夫休弃时,连块干净砖都跪不上”。
现在看她站在聚光灯下,耳坠随着说话声轻晃,倒真像戏里那个从深宅杀出来的女将。
“我们在苏州拍宅斗戏时,连续下了十七天雨。”顾疏桐翻开档案袋,第一张照片是片场的雨棚,“裴导为了拍屋檐滴水的角度,带着摄影组在房顶上趴了整宿——”她突然侧头看向裴砚舟,眼尾挑起小弧度,“结果第二天感冒,喝了三大碗姜汤还在喊‘重拍’。”
台下记者们哄笑,裴砚舟摸着鼻子往后台缩,却被主持人一把薅回台中央:“裴导,您对顾影后的‘控诉’有什么要说的?”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顾老师记错了,是十八天雨。”
笑声未落,顾疏桐已经抽出一沓打印纸。
纸页哗啦响的瞬间,会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风声。
“接下来,想给大家看些更重要的东西。”她举起纸页,最上面那张是微信聊天记录截图,“这是林氏娱乐法务部总监,与‘狗仔之王’工作室负责人的对话。”
前排记者们集体伸长脖子。
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女记者突然站起来:“这是……上月顾影后代言翻车的通稿?”
“对。”顾疏桐指尖敲了敲“预付三百万,重点突出‘顶流耍大牌导致品牌损失’”的聊天记录,“从泼红漆到买热搜,从买退票到买通稿,所有针对我的‘意外’,都来自同一个账户。”她又抽出银行转账记录,“更巧的是,这些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是林氏集团副总裁林浩然。”
会场炸成一锅沸水。
摄影记者的闪光灯连成一片,有个年轻记者举着录音笔喊:“顾影后有证据证明这些账户属于林浩然吗?”
“当然。”裴砚舟突然接过话头,从西装内袋摸出平板,“我们申请了司法调取令。”他点开文件夹,投影屏上立刻跳出Ip追踪记录,“林氏大厦十九层的法务部电脑,在每次‘意外’发生前半小时都有登录操作。”他敲了敲平板,“包括三天前批量退票的那三百张。”
台下突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方才提问的女记者唰地举起手:“裴导,这些证据你们准备多久了?”
“从第一次舞台灯坠落开始。”顾疏桐替他答,指尖轻轻抚过档案袋边缘,“当时我在后台捡到半片碎灯泡,上面有林氏旗下照明公司的logo。”她看向台下,目光扫过几个眼熟的营销号记者,“后来每发生一次‘意外’,我们就多收集一份证据。”
“所以今天的‘碎票重生’仪式,是故意引蛇出洞?”有记者反应过来,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洞。
裴砚舟笑出虎牙:“毕竟林总喜欢玩‘三次记忆锚点’,我们总得给他个‘第四次实锤现场’。”
台下爆发出掌声。
有位老娱记举着话筒站起来:“顾影后,裴导,我代表媒体界向你们道歉——之前被通稿误导,写了不实报道。”
顾疏桐望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上个月在酒店走廊遇见这位老师,对方躲着她走的模样。
她弯腰郑重鞠躬:“该道歉的是我们,没能更早证明清白。”
发布会结束时已近傍晚。
顾疏桐踩着高跟鞋往后台走,裙摆扫过地毯时带起一阵风。
裴砚舟跟在她身后,分镜本被他卷成纸筒敲掌心:“顾老师刚才鞠躬时,后颈的碎发又翘起来了。”
“裴导。”她转身,耳坠上的碎钻撞出细响,“再提炸毛猫,就把你分镜本里画的我摔咖啡杯的丑图,做成表情包。”
休息室的门虚掩着,何敏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疏桐,裴导——”她推开门,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刚接到经侦队电话,林浩然在机场被截住了。”
顾疏桐的手包“咚”地砸在茶几上。
她盯着何敏手机里的新闻弹窗——“林氏副总裁因涉嫌商业诋毁被刑拘”的标题红得扎眼。
裴砚舟凑过来,发梢扫过她耳尖:“所以刚才在台上,他的司机被带走时,其实是去当人证了?”
“聪明。”何敏笑着戳开另一条消息,“还有更绝的——林氏股票今天跌了18%,董事会已经发声明切割。”她把手机塞回包里,“我让助理买了奶茶,杨枝甘露加双份西柚,顾老师的。”
顾疏桐接过奶茶时,指尖还在发抖。
她望着裴砚舟镜片上跳动的夕阳,突然想起今早他蹲在片场给流浪猫喂罐头的模样。
那时他说:“小猫被欺负多了,会以为全世界都要踩它尾巴。”现在她才懂,原来他早就把他们的处境,看得比谁都清楚。
“接下来……”裴砚舟端起自己那杯奶绿,突然被珍珠呛到,“咳,金棕榈提名下周公布。”
顾疏桐的奶茶吸管“啪”地插进杯盖。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晚风掀起窗帘,吹得茶几上的碎票屑轻轻打转。
远处传来场务收工的吆喝声,混着《红妆》的片尾曲,像首不太工整却足够热烈的歌。
“裴导。”她突然伸手,把他翘起的发梢按平,“等拿了金棕榈……”
休息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何敏接起,听了两句突然笑出声:“是顾晓月,说要请我们吃火锅庆祝。”她把电话递过去,“小丫头在片场哭成泪人,说‘姐姐终于不用吃泡面躲狗仔了’。”
顾疏桐接过电话时,裴砚舟正弯腰捡她方才掉在地上的摄像机别针。
暖黄的灯光里,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分镜本最后一页的批注——“终章,女主踩着碎玻璃,但她的影子里,有举着摄像机的人”。
窗外的晚霞漫进窗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