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城,上午十点半,阳光从灰白的云层缝隙里透下来,照得整个校园微微发亮,寒意却还未散去,空气里带着清冷的霜气。
京音的教学楼里,林恩正站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内,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耐心地给一群研究生讲解配器技巧与结构逻辑。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罩着深灰色呢子大衣,修长的身影倚着钢琴旁,五官在窗外浅淡的光线下显得越发冷峻,嗓音却依旧低沉清晰,带着惯有的平静:
“——所以这类弦乐铺陈,必须考虑到整体色彩的走向,别只看局部和声,整个作品的情绪逻辑,要像水流一样自然。”
讲到这,他手指轻敲了下钢琴,干脆利落地示范了一段,琴声清脆流畅,学生们连忙低头在乐谱上奋笔疾书。
而与此同时,隔壁美院的校园里。
邱白抱着电脑从教学楼走出来,吐了口气,手指冻得有点发红,鼻尖也冷得微微泛着粉色。
他今天难得有第二节空档,索性没回家,而是钻进了校园后面的小林荫道,打算随便走走透透气。
美院的课业,尤其是白一那边项目的设计图,最近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偶尔连梦里都在画建模图,邱白自己都快要疯了。
“放松,放松……”他低声念叨着,围巾裹了裹脖子,脚步往京音的方向拐了过去。
——虽然说是放松,最后鬼使神差地,还是往林恩那边走。
他心里想着林恩上课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就弯了弯。
京音教学楼下。
邱白远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从窗户映出,林恩站在讲台边,专注地讲解,侧脸冷静,眉眼下垂,唇角微微抿着,完全是学生口中那个“高冷、严格、没感情分数”的林教授。
可他知道,那家伙下了课,拎着自己回家做饭、喂猫、假装正经的时候,才叫麻烦。
想到这,邱白弯着眼睛,靠在教学楼门口的栏杆上,慢悠悠等着。
反正,他打算,等林恩下课,拐走他吃顿好的。
冬日阳光浅淡,风却不算冷,教学楼里的钢琴声、讲解声透着窗户模糊传出,校园里的生活安安静静,仿佛这一刻,所有混乱都还很遥远。
——只是平凡日常的一天。
冬日的风从教学楼拐角处轻轻拂过,带起邱白耳边的几缕碎发。
他本来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看着教学楼上方的窗户,等着林恩下课,心里还想着一会儿该吃点什么好。
可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像锋利的尖刀,毫无预兆地扎进了他的大脑。
“——唔!”
邱白猛地捂住太阳穴,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冷汗瞬间从额头滑落。
视线模糊了,天地仿佛在一瞬间颠倒。
他瞳孔深处,原本清透的黑色眼眸,此刻却泛起诡异的银白色光芒,仿佛夜空被撕裂,星河倒灌进了眼底,混沌与秩序的碎片交织着,涌入了他的意识。
周围的喧嚣声、风声、树叶的窸窣声全都远去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空寂。
意识深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静与威严:
【别动。】
【别挣扎。】
【现在,你的身体,我借用一下。】
邱白想要反抗,脑海却像被重重锁链束缚,无法挣脱。
他的动作僵硬,身躯微微前倾,呼吸有些混乱,掌心死死扣着栏杆,指节泛白,整个人却像失去了自我。
下一秒,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身体不再颤抖,可那双眼睛,已不再属于邱白。
——星河流转,银白的光芒宛如碎裂的时空法则嵌入瞳孔,深邃而冷漠。
秩序的意识,彻底侵占了邱白。
他缓缓抬头,目光划过教学楼、校园、天空,仿佛在用一双超脱人类的眼睛,重新审视这片世界的规则与破碎。
良久,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清冷而平静:
“混乱,终于忍不住了。”
他的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教学楼,仿佛能隔着厚重的墙壁,直接看穿到林恩所在的教室,语气轻描淡写:
“……时间,也该警醒一下了。”
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像厚重的铅幕,将整座京城压得有些沉闷。
秩序操控着邱白的身体,脚步平稳地穿过京音后门的小路,避开了熙熙攘攘的学生和教师,走入一条寂静偏僻的小巷。
这里人迹罕至,青灰色的墙壁两侧堆着杂物,风从狭窄的巷子里穿过,卷起地上的枯叶。
巷子尽头,立着一栋废弃的厂区,老旧的窗户上满是裂痕,水泥墙体斑驳脱落,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尘土与霉气。
而在那栋小楼的阴影下,混乱之主——衪衡,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僻静的空地中央,邱白的身影缓缓走来。
他的步伐平稳、目光冷淡,和往日那个少年毫无关联。银白色的光芒仍残留在他的眼底,像是高悬星海的碎片,笼罩着理智、威严、与不容抗拒的力量。
而空地的另一侧,衪衡站在那里。
与记忆中那团模糊、扭曲、没有实体的混乱不同——如今的衪衡,有了彻底的躯壳。
黑发微微散乱,健硕的身形裹在黑色长风衣中,面容冷峻而模糊,五官仿佛被浓雾遮挡,难以看清细节,却偏偏透出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存在感。
他的瞳孔里是血腥的红金,像无休止吞噬着的虚空,嘴角弯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耐心地等着邱白,也等着——秩序。
“好久不见了。”
衪衡的声音带着笑意,音色低哑,像夜色里藏着刀锋,“老朋友。”
邱白——不,秩序,缓缓停步,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色:
“你有了……躯壳。”
她的声音清冷、克制,仿佛仍努力保持平衡与镇定。
“还有思维。”
“还有——意识。”
衪衡摊了摊手,像是在炫耀,也像是在嘲讽:
“是啊,感谢你们。”
“感谢你那帮‘同胞’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力量失控,溢散,流落——”
“我呢,就顺手,捡了点。”
他的黑瞳微微收紧,语气却懒散:“活得不容易,壮大自己,总不能怪我。”
秩序没有回应,目光冷冷地锁定他,警惕而凝重。
衪衡却不着急,慢慢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轻盈得像踩在空气中,眼底的笑意越发明显:
“放心,我今天不打算动粗。”
“你现在这副模样……啧。”
他似乎刻意打量邱白的身体,眼神里带着一丝令人厌恶的轻佻,
“寄人篱下,魂魄残破,护着人类的小躯壳苟延残喘。”
“你倒真是,狼狈。”
邱白的身体微微僵了下,但秩序的意志迅速压制了那点波动,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你自以为是,混乱。”
“你该明白,我们本就一体——”
“若我彻底碎了,你便失去依附,再次沦为一团毫无自我、被世界唾弃的黑雾。”
衪衡站定了,眯着眼睛,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任何消散:
“那也得看——是谁先撑不下去。”
他摊开手,掌心之中,那些暗红色的混乱纹路缓缓浮现,如活物般爬满了手背,空气中弥漫出若有若无的躁动气息。
“别误会。”
“我不打算现在就撕碎你。”
“毕竟——”
衪衡笑了,语气温和到近乎诡异:
“好戏,才刚开始。”
“时间、死亡、生命……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而你,‘秩序’,终究也会碎在我手里。”
他说完,脚步轻轻后撤,黑雾自他脚下弥漫,整个人随风消散般,彻底融入这片寂静的城市角落。
而空地上,只剩下秩序掌控下的邱白,静静站在风中,眼底的银光一点点褪去,少年软弱的意识重新浮现。
邱白猛地晃了晃,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额头冷汗淋漓,手指微微颤抖,视线里却空无一人。
他捂着额头,喘息微乱,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低哑的、令人不安的嗓音:
“好戏,才刚开始。”
寒风穿梭于废弃厂区的钢架之间,邱白站在这片寂静的废墟中,脑袋昏沉得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耳鸣还没散去,心跳也乱了节奏。
他喘息着,额角挂着冷汗,掌心死死握紧栏杆一般粗糙的衣料,直到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他才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
——意识,回来了。
他猛地睁大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冰冷、废弃的建筑、铁锈、尘土。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喃喃着,声音微微发颤。
他低头,目光骤然落在自己的掌心。
指缝之间,一丝丝银白色的光流缓缓游动,像是小型的星河,又像是温柔却无法触碰的时间碎片。
那不是普通的光。
那种光——
他记得,在梦里、在曾经的记忆里、在林恩为他编织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故事里,见过。
是权能的光。
“……这是什么……”
他瞪着那点光,几乎不敢合上手掌,手指颤抖着,像是握住了什么极为陌生又危险的东西。
“我刚才……做了什么?”
脑袋里一片空白,记忆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隐约记得自己只是去教学楼散步,明明只是想找林恩吃顿饭——然后,突然的剧痛,突然的昏黑。
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这掌心的银白色光芒,却像是活生生的证据。
像是他刚刚,确确实实,用这双手,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下去。
“……林恩……”他低声喊着林恩的名字,声音有点慌。
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告诉林恩。
林恩总是在他面前装得无所谓,嘴上说着“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但邱白知道——如果他说了,林恩一定会瞒着他做什么,或者会更危险地去面对什么。
他不知道那银白色的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它绝对不属于他。
“……至少,现在,不能说。”
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头,那点光流缓缓收敛,仿佛被他的意志强行压进掌心。
他抬头,看着这片破败的厂区,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先……回学校吧。”
“林恩该下课了。”
他快步离开,只留下地面上,一点尚未完全散去的银白色光痕,随着风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