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此话一出,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变了。
所有人都知道,肃王妃在数月前,遭西域细作毒手,惨死于肃王府中。
肃王与西域本就有未解的血仇,碍于长公主一直极力维护西域商路的疏通才迟迟隐忍不发。
现在这事又涉及西域。
从北境截获的、与大周戍边将领密通的书信,有西域参与其中的痕迹……
这种种要素加起来,事态一下升级了。
赵雅贤哑然。
她做好了林若初无理反缠的一切准备。
信是傅乐言在她的授意下,伙同北人伪造的。
林若初就算编出花,她也能以“口说无凭、无中生有”这八个字驳回。
但,怎么会牵扯到西域?
哪里来的雄黄粉?
赵雅贤隔着帘子,死死盯着傅乐言。
而傅乐言……
根本不敢抬头。
他眼观鼻、鼻观心,在十三郡经历的一切突然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从裴元死在营中的那一刻他便觉得蹊跷。
林若初若想杀裴元,完全可以借着山火动手。
以裴元被带回时的伤势,她若动了杀心,裴元绝不可能活着回来。
但林若初却留了培元一条命。
这女人心思深重,绝不会因一时的善心给自己留下这种祸患,她将半死不活的裴元带回营中一定有她的目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明白!
这女人是把裴元当成了手里的筹码,用裴元这条命与裴青做了某种交换!
所以一直犹豫不决的裴青,会突然一反常态的来与他谈合作。
从那时起,这两人就连起伙来骗他呢!
这封经由裴青之手送到他手里的密信,从一开始就做了手脚,就等着太后自以为是地架起这戏台,好看他们唱猴戏!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钓入陷阱的傅乐言并没有感觉到愤怒。
从心底涌起的反而是一种夹杂着不祥预感的恐惧。
如果这封信被提前做了手脚。
林若初与裴青皆参与其中。
林家和裴家都不会有事。
那今日这件事,会推到谁头上?
他拼命的思索,想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说些什么,但沈不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在所有人面前,抬手轻捻了下那信纸,放在鼻前闻了闻,而后愈发肯定地开口道:
“这纸张中确实有雄黄粉的味道。本王在西北边境与西域人交战时,曾从西域战俘中,听过这种术法,将驱赶蛇虫的雄黄粉湮没成细粉后掺杂在墨汁中,于纸上书写,可使所写文字,隐匿于无形。”
“再用普通墨水,于这纸张背面,书写其他文字,便可达到‘以假藏真’的目的。”
“西域传信时,常用此法掩盖其信中所写的真实内容。”
沈不知说完,百官的心思都跟着动了起来,看着那密信的眼神也都变了。
都“以假藏真”了。
剩下的话还用多说吗。
信上写的这“林昭通敌”之事肯定是假的。
至于藏了什么真,肯定不管藏了什么,都足以在今日掀起腥风血雨。
豆大的汗珠从傅乐言额头滑落。
他顾不得尊卑,直接抬眸望向赵太后,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切勿继续商议此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暂且下朝,等他们查明原委,再从长计议。
赵雅贤当然看懂了那眼神的含义。
就算她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事有诈。
这信不是出自她麾下之人之手。
然而,“哀家乏了,此事改日再议”这几个字尚未从她的喉低爬到舌尖,沈不知便再次开口对宫人下令道:
“速速去取雌黄粉及火盆来此,将雌黄粉撒于信笺上,再置于火盆上方炙烤,其中隐匿的文字自会显形。”
赵雅贤闻言,赶忙道:“此事事关重大,哀家今日乏了……”
沈不知略一拱手,拔高音量道:“太后!正因此事事关重大,才半刻都不能耽误!太后也知臣下爱妻赵氏,数月前刚刚死于西域细作之手!臣与这些西域细作有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今日这事又与这些贼人有所牵扯,或许牵连北郡战事,怎能拖延!”
“诗华她也是太后您的侄女呀!臣知朝堂之上应只论公事,不论家事,可如此血海深仇,恳请太后允臣彻查!”
“否则臣心难捱,诗华在天之灵难安,十三郡众百姓以及险些被这密信冤枉的林昭林将军更是难安!”
“长公主为保我大周忠良,能于寒日中立于太和殿前两日两日不倒,臣恳请太后再坚持片刻,让臣在百官面前,将此事查个明白!”
沈不知字字恳切,丧妻之痛,溢于言表。
又提到“晕倒”在太和殿前的李瑟兮,直接将赵雅贤驾到了高台上。
李瑟兮能立于殿外两日,直到撑不下去才被人抬走。
而她坐在帘后半个时辰,便要自称“身体不适”下朝。
这借口怎么听都不像话。
赵诗华确实是她的侄女。
此前出事时,她还为了拓展赵家的势力,为赵诗华置办了风光大葬。
今日草草了事,确实说不过去。
附合沈不知的朝臣越来越多。
一个个都站出来,请求她彻查此事。
看着那一个个虽然低垂却毫无恭敬可言的脑袋,胸中浊气闷得她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办法。
要装晕吗?
赵雅贤忽然想到了以前,先皇在世时,李瑟兮教过她的办法。
如果某一日,她遇到自己无法处理的麻烦,不知如何是好又无人前来相助时,便可以当场装晕。
只管捂着脑袋,两眼一闭,任医官抬走。
便可回到宫中称病,关起门来万事从长计议,谋求解决之法。
此刻,她要装晕吗?
在文武百官面前装晕,会不会被看穿?
会不会被看低?
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比不上傲立于寒冬中的李瑟兮?
就在赵雅贤心底犹豫不决时,宫人端着雌黄以及炭盆快步赶来。
于是迟迟无法做出抉择的赵雅贤,只能看着沈不知将雌黄粉末洒在那密信上,又将密信放在炭盆上烘烤。
死一般的寂静在朝堂中蔓延。
傅乐言听着自己胸口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仿佛催命鼓点一样掩盖了周围所有声音。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将变色的密信收到手中的沈不知拧着眉头看向他,眼中杀意毫不隐藏,如决堤的洪水倾覆而来,将他淹没。
傅乐言心中冒出四个字。
吾命休矣。
几乎是同时,沈不知将手中显出蓝色字符的信件举到众人面前,咬着槽牙质问道:
“傅大人,你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下,这信中提到的你们傅家与西域的交易,是所指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