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进洞口的时候,花自谦正被苏曼曼用肩膀半扛着往外挪。他右腿使不上力,左脚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像谁在水泥地上写了个没写完的“人”字。
她喘得比他还厉害,膝盖打颤,可手一直没松开他的胳膊。
“你慢点。”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锈,“我又不会飞。”
“少废话。”她咬牙,“再不走,这山头真要塌了。”
话音刚落,身后轰隆一声闷响,整座封印洞穴塌陷下去,碎石滚落如雨。那块青石连同祭坛一起埋进了地底,像是被人随手盖上了棺材板。
两人站在坡上,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风卷着灰扑在脸上,苏曼曼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点湿泥,又混着昨晚渗出的血丝,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红痕。
花自谦盯着远处城市轮廓,忽然皱眉:“那边……楼皮怎么是黑的?”
她顺着他视线望去。初升阳光下,市中心几栋高楼外墙像是蒙了层油膜,反着暗光,仔细看,竟有细密丝线在缓慢蠕动,像藤蔓攀爬,又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普通人走过街口,抬头只当是阴影或污渍,毫无察觉。
“看不见?”他问。
她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命理痕迹。”
他从乾坤袖里摸出点妆笔,指尖一挑,划破虎口,蘸血往眼皮一抹。视野瞬间变了——整片城区被一张巨大蛛网笼罩,黑丝从地下往上爬,顺着钢筋水泥缝隙钻入墙体,还在不断增殖。
“这是……星盘的残力?”他喃喃。
“不止。”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裂缝。一缕极细的黑丝从地缝钻出,缠上她指尖,像蛇吐信。
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一座青铜巨殿沉在海底,中央悬浮着破碎星盘,每一道裂痕都在渗出黑色丝线,顺着洋流蔓延至陆地;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穿着旗袍、西装、工装的人群缓缓转头,脖颈处浮现出蛛网状纹路;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它不需要觉醒,只要寄生。”
苏曼曼猛地抽手,那丝线却已断,缩回地底不见。
她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看到什么了?”花自谦扶住她肩膀。
“不是封印失败。”她盯着自己指尖残留的一圈淡淡黑痕,“是我们搞错了。它根本不想挣脱,它已经在扩散了。”
“扩散?”
“就像霉菌。”她抬头望向城市,“一点点吃掉现实的边界。”
花自谦沉默两秒,忽然冷笑:“合着我们忙活一夜,就给人家铺了条高速路?”
“差不多。”她站起身,腿有点软,但语气硬得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家睡三天,等全城人都变成丝线傀儡时再起来收尸;要么跟我去查源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根断针还插在皮肉里,血浸透了前襟,疼得他每次呼吸都像吞刀子。
“你说我这种倒霉体质,为啥每次选都不给好结局?”
“因为你命格带‘妻劫’。”她翻了个白眼,“护妻神针都折了,还不认命?”
他叹了口气,拔出断针,扔进乾坤袖。袖口微动,三匹蜀锦自动缠上手臂,权当绷带。
“走吧。”他说,“反正我也买不起新婚服。”
他们沿着山路往下,穿过一片废弃工地。一栋未完工的写字楼外墙爬满了黑丝,比市区更密集,几乎连成一片漆黑的幕布。走近时,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千万根线在摩擦。
花自谦抽出护妻神针残柄,对准墙面一划。
“嗤——”
黑丝应声而断,断口泛起紫烟,可不到半秒,新的丝线从断处再生,速度比之前更快,甚至开始向四周扩散,像是被激怒的生物。
“再生?”他皱眉,“还能升级?”
苏曼曼伸手拦住他:“别试了。这不是普通邪祟,是规则层面的污染。你砍得越狠,它长得越快。”
“那咋办?拿剪刀剪?还是烧?”
“都不是。”她盯着那面墙,“它是‘存在’本身在变质。我们得找到第一个被感染的点,切断源流。”
“源流在哪?”
她闭眼片刻,指尖再次渗出血珠,滴落在地。血迹没有晕开,而是被地面迅速吸收,紧接着,一道微弱红线从血滴位置延伸出去,指向城市中心。
“跟着它。”她说。
花自谦看着那道诡异的血线,忽然笑了:“你这招以后别在商场用,会被当成疯子。”
“我已经疯了。”她迈步向前,“昨晚给你缝命的时候就疯了。”
他们顺着血线穿行街巷,路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内,店员正在整理货架,动作整齐得过分,抬手、转身、摆放商品,像被同一根线牵着木偶。
花自谦停下脚步。
“你看他手腕。”
苏曼曼眯眼一看——那店员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小臂,皮肤下隐隐有黑丝游走,随着脉搏微微起伏。
“已经被寄生了?”他低声问。
“程度不深,还没影响意识。”她摇头,“但再过十二小时,他就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有没有办法救?”
“有。”她顿了顿,“剜掉整条手臂,再用朱砂洗经。你觉得他愿意吗?”
花自谦没说话。
他知道现实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有人宁愿变成傀儡,也不想失去双手。
他们继续前行。路上行人越来越多,可那种“整齐感”越来越明显——走路的节奏一致,转头的角度相同,甚至连咳嗽的频率都像排练过。
花自谦掏出手机,打开直播软件,镜头扫过街道。
弹幕瞬间爆炸:
【主播拍到群演了吧?这剧组经费挺足啊】
【前面说群演的醒醒,我楼下邻居今天也这样,走路跟踩点似的】
【救命!我家猫刚才直勾勾盯着墙角,嘴里念叨‘线…线…’】
【不是幻觉!我同事刚在会议室爬天花板,说是要‘连接主网’】
花自谦关掉直播,看向苏曼曼:“已经传开了。”
“嗯。”她点头,“而且传播方式不是接触,是共鸣。只要有情绪波动,就会被吸引。”
“所以越是焦虑的人,越容易中招?”
“聪明。”她瞥他一眼,“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刷手机看新闻?”
他一愣,发现自己右手确实又摸向裤兜。
“草。”他甩开手机,“这玩意儿比传销还狠。”
苏曼曼忽然停下。
前方十字路口,一辆共享单车倒在地上,车筐里躺着一只高跟鞋,红色,尖头,鞋跟断裂。
她走过去捡起鞋,翻过来一看——鞋底刻着半幅《璇玑图》,正是她设计稿里的暗纹。
“我的东西。”她声音冷下来,“怎么会在这?”
花自谦接过鞋检查:“最近被盗的设计稿里,有这双吗?”
“没有。”她摇头,“这是我私人做的,还没发布。”
“那就是有人偷了你的灵感?”他眯眼,“还是……故意引我们来?”
她没回答,只是盯着鞋底图案。那回文诗缺了最后一句,像是被人用利器刮去过。
风忽然大了。
路边广告牌晃了晃,投影画面闪了一下,原本播放的护肤品广告变成了黑白监控影像——画面里,一个穿黑丝长裙的女人背影站在地铁站台边缘,缓缓转头。
可那张脸……是苏曼曼。
花自谦猛地把她拉到身后。
影像只持续了三秒,随即恢复正常。
街上没人注意到异常。
“AI换脸?”他问。
“不是。”她盯着广告牌,“那是‘另一个我’。在某种层面,已经活过来了。”
“什么意思?”
“当这个世界开始被黑丝侵蚀,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设计、作品……都在被重构。”她握紧那只高跟鞋,“它在复制我,但不是为了取代,是为了……嫁接。”
花自谦听得头皮发麻:“所以接下来,满大街都会出现穿你设计衣服的‘苏曼曼’?”
“不止。”她抬头看向天空,“它们会说我没说过的话,做我没做过的事。最后,所有人会觉得——真正的我,才是假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我怎么办?我媳妇被互联网造黄谣了?”
她瞪他:“现在是讲段子的时候?”
“不然呢?”他耸肩,“愁死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了——”他指了指自己心口,“你都给我缝过命了,我还怕几个山寨货?”
她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就在这时,她手中那只高跟鞋突然震动。
鞋底残留的《璇玑图》纹路渗出一丝黑线,顺着她手指往上爬。
花自谦反应极快,一掌拍碎鞋体,碎片落地,黑丝却已钻入地缝,消失不见。
“它盯上你了。”他说。
“早就盯上了。”她甩了甩手,“从第一世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多言。
远处钟楼敲响八点。
城市依旧运转,车辆穿梭,行人往来,仿佛一切如常。
可他们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花自谦握紧手中断针,低声道:“你说……咱们能不能打赢?”
苏曼曼望着前方街道,阳光照在她空荡荡的左腿,曾经缠绕黑丝的位置, 此刻只剩一道淡痕。
“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至少,得让赢的那个人,还是我们自己。”
他们并肩往前走。
身后,那堆破碎的鞋片中,一粒微不可见的黑点,正缓缓蠕动,重新织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