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星盘背面缓缓滑落,在“阎罗嫁衣,未成”那几个字上蜿蜒出细小的沟壑。苏曼曼盯着那行字,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左腿黑丝边缘崩开的裂口。
花自谦没说话,只是把点妆笔夹进耳后,顺手将乾坤袖抖了半寸,里面一匹蜀锦莫名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到了内壁。
地面又是一沉。
这次不是短促的震动,而是持续的、有节奏的搏动,像某种巨物在岩层深处呼吸。洞顶碎石簌簌往下掉,祭坛上的符文全变成了深紫色,流转方向完全颠倒,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吸进肺里有点发烫。
“这地方要塌?”他低声问。
“不是塌。”苏曼曼闭了下眼,织霞手微微发热,“是它醒了。”
“谁?”
她没回答,而是突然抬手按住心口——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不是从耳朵传来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江南水汽的软调:“……时候到了。”
花自谦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她手腕。两人掌心相贴,熟悉的并蒂莲光泛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勉强把那股侵入感挡在外面。
“幻觉?”他皱眉。
“不是。”她甩开他的手,声音有点哑,“是记忆,但不是我的。有人在用星盘当喇叭,往我脑子里塞东西。”
他又看了眼星盘,它已经不再渗血,安静地悬浮着,正面朝下,像个供奉的祭品。可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那光滑的底面闪过一道极快的纹路——像是倒挂的牡丹,根朝上,花朝下。
“你记得这种花吗?”他问。
苏曼曼眼神一顿:“倒牡丹?那是初代织女的封印印,只有在‘未竟之事’重启时才会出现。”她顿了顿,“我三生衣橱最底层那件残袍上,就有这个纹。”
花自谦摸了摸心口,金针的位置隐隐发烫,但他没吭声。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这震动,是因为嫁衣的事被触发了?”
“不止。”她抬头看向洞穴深处,“是有人在下面,等着这件嫁衣完成。而星盘,只是个信标。”
话音刚落,整条通道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脚下的岩石像是活了过来,拱起又塌陷。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齿轮开始转动。
花自谦迅速抽出点妆笔,在眉心轻轻一点。运势微调,耳边那些杂乱的低语暂时退去。他蹲下身,手掌贴地,运起望气断代术。
几秒后,他眉头越皱越紧。
“地脉的跳动……跟你心跳同步。”
“什么?”
“不信你听。”他抓过她的手,按在同一块岩石上。
咚、咚、咚。
两人的脉搏本不该一致,可此刻,她左腿封印处传来的震颤,竟和地下的搏动完全重合。
苏曼曼脸色变了:“它在借我的血复活。”
“黑丝封印松了,力量外泄,正好成了引子。”花自谦站起身,拍了拍袖子,“现在问题来了——咱是等它自己爬出来,还是主动下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你觉得呢?”她冷笑一声,指尖一挑,织女神丝从掌心溢出,缠上小腿,把那圈裂口勉强裹住。
“我觉得,”他耸耸肩,“你要是不想变成什么仪式的祭品,咱们就得赶在它fully awake (完全清醒)之前,先把电源给拔了。”
“别用英文。”
“我说的是‘关掉’。”
“你刚才说的是‘fully awake’(完全清醒)。”
“口误。”
她翻了个白眼,抬腿就往深处走。
花自谦赶紧跟上。
越往里走,空气越沉,墙壁上的符文不再是单一的紫,而是混着暗金与血红,组成一片片倒悬的牡丹阵列,像是某种禁制被逆向激活。地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裂缝里渗出淡银色的雾气,带着一丝丝星力的气息。
“小心。”花自谦伸手拦住她,“这雾有问题。”
话音未落,一团雾气突然凝聚,化作一个模糊人影——穿着民国旗袍,手里拿着绣绷,正是苏曼曼前世跳染缸前的模样。
“又是这套?”她冷哼一声,织霞手一扬,心血染发动,指尖血线直射而去,那人影瞬间撕裂。
可刚散开,另一团雾又聚了起来,这次是个明朝宫装女子,手里捧着半匹云锦,嘴唇开合,却没有声音。
花自谦看清楚她的脸,瞳孔一缩。
那是白莲儿,但又不是现在的白莲儿。更年轻,眼神清澈,没有怨毒,反倒有种殉道般的决绝。
“这不是幻象。”他低声说,“是记忆残片。”
“被人刻意放出来的。”苏曼曼咬牙,“有人想让我们看些什么。”
第二个人影消散后,第三团雾直接凝成了一幅画面:一间密室,墙上挂着九十九张人皮,每一张都绣着不同的《璇玑图》片段。中央摆着一副棺材,棺盖上刻着并蒂莲,但花瓣是黑色的。
“阴桃花局?”花自谦眯眼。
“不止。”苏曼曼盯着那副棺材,“那是……初代织女的停灵处。”
话音刚落,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她左腿炸开。黑丝封印剧烈震颤,裂口扩大,一道赤色丝线不受控制地逸出,直奔前方雾中。
花自谦反应极快,金蛇缠丝手一绕,丝线被截断,落地即焚。
“不能再往前了。”他抓住她肩膀,“你的封印撑不住,再走就是送菜。”
“那你就在这儿等?”她反问,“等它把我们的命格编进《璇玑图》,做成下一幅绣品?”
他沉默两秒,忽然从乾坤袖里抽出半匹蜀锦,往地上一铺。
锦面瞬间展开,形成一个微型风水阵,将两人罩在其中。蜀锦边缘泛起微光,隔绝了外界星雾的侵蚀。
“行吧。”他活动了下手腕,“但有个条件——接下来遇到任何‘你前世如何如何’的画面,不准看。”
“凭什么?”
“凭你现在流的血比我多。”他瞥了眼她小腿,“再裂一道,我就把你卷进乾坤袖,当成限量款收藏品。”
“你敢。”
“我不仅敢,我还准备了标签:‘苏曼曼,一代,轻微妖化,情绪不稳定,附赠踹人记录三百条’。”
她差点笑出来,硬生生憋住,抬腿就想踹。
他早有防备,往后一跳,蜀锦阵随之移动,稳稳护住两人。
雾气渐渐浓了,前方通道开始分岔,三条路,每条都刻着倒牡丹纹,但细节不同——一条花蕊带血,一条枝干扭曲如锁链,最后一条,花瓣边缘泛着金边。
“选哪条?”他问。
苏曼曼闭眼,织霞手轻颤,像是在感应什么。
片刻后,她指向第三条。
“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上的纹,会呼吸。”她说,“而且……它在叫我。”
花自谦盯着那条路,心口金针突然一跳,疼得他闷哼一声。
他没吭声,只是默默把点妆笔重新夹回耳后,右手悄悄搭上了乾坤袖深处——那里,藏着弑神织女剑的剑柄。
两人并肩前行,蜀锦阵随步推进。雾气越来越厚,星力幻象层出不穷:一会儿是花自谦千户时期屠城的画面,一会儿是苏曼曼在染缸边纵身一跃的瞬间,甚至还有他们现代秀场初遇时,她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的慢动作回放。
每一次,都被织霞手或蜀锦阵强行打断。
直到前方出现一段向下的石阶。
阶梯两侧刻满倒置牡丹,花心嵌着细小的银针,针尾朝上,像在承接什么从上方滴落的东西。
苏曼曼停下脚步。
“这就是震源入口。”
花自谦抬头望去,阶梯尽头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牵引力,像是有人在下面轻轻拉他们的名字。
他回头看她一眼。
她也在看他。
两人同时点头。
背靠背,缓步踏上第一级台阶。
并蒂莲光再次亮起,微弱却坚定。
就在踏上第三阶时,苏曼曼忽然浑身一僵。
她看见自己的手——不是现在的手,而是一双沾满朱砂与血迹的手,正握着一根金针,缝制一件通体漆黑的嫁衣。
针尖落下的瞬间,布面上浮现出四个字:
夫债妻偿。
她猛地抽回神,冷汗滑落。
花自谦察觉异常,立刻将她往怀里一带。
两人跌坐在石阶上,蜀锦阵剧烈晃动。
“看到了?”他问。
她点头,声音很轻:“那件嫁衣……要用你的命来完成。”
他愣了下,随即笑了:“那我不穿不就行了?”
“你不懂。”她盯着黑暗深处,“它不是让人穿的。是让人死的。”
他脸上的笑淡了些。
两人静默片刻。
然后,花自谦慢慢站起身,伸出手。
她握住。
并蒂莲光再度亮起。
他们继续向下。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
而黑暗深处,那股牵引力越来越强。
直到某一刻,苏曼曼忽然闻到一股味道——不是血腥,不是香料,而是新织的丝绸在月光下晾晒时的气息。
她心头一震。
那是初代织女专属的丝线味道。
有人,正在下面织东西。
织的,正是那件未成的阎罗嫁衣。
花自谦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们的脚步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