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还在往下。
空气越来越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着慢慢拧干。苏曼曼的呼吸压得很低,每一步都踩在花自谦的脚印上,不是怕迷路,是怕走偏——刚才那道“夫债妻偿”的低语还在耳膜里打转,像根细线缠住太阳穴,越挣越疼。
她左腿的黑丝封印又裂了一道,这次没流血,但织霞手自发地颤,指尖不受控地往外溢出一缕银丝,刚飘出去就被雾气吞了。
“别让它吸。”花自谦头也不回,反手从乾坤袖里抽出一段青灰蜀锦,三两下裹住她小腿,动作利落得像包扎炸伤的炮仗,“你这腿再漏电,咱俩还没见真章就得被幻象薅成秃子。”
“我控制不了。”她咬牙,“它在拉我。”
“谁?”
“不知道……但它的节奏,和刚才那股织丝声一样。”
花自谦脚步一顿。他也听见了——极轻的“咔嗒”声,像是老式织机在月下运作,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偏偏能钻进骨头缝里。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层薄雾,湿漉漉的,像摸了口水缸底的苔。
“行,既然要演,咱就演个大的。”他忽然停下,转身掏出点妆笔,在自己眉心狠狠划了一道。
笔尖带出一道红痕,像被谁用指甲刮过。
刹那间,耳边杂音退潮。那些前世画面、低语、叹息,全被清空一秒。他趁这空档,一把将苏曼曼按在石壁上,手掌贴她后颈,逼她对视。
“听着,”他声音压得极低,“接下来不管看见什么,都当ppt放错片——翻页就行,别代入。”
“你管得了我,管得了这整条通道?”她冷笑。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猛地一凝。
一个背影浮现——穿着民国戏服,发髻半挽,正低头绣花。针起针落,布面上渐渐显出并蒂莲纹。
花自谦瞳孔一缩。
那是他第二世,死前最后一眼。
“又是这套?”他冷哼,金蛇缠丝手一抖,丝线破空而出,直取那幻影咽喉。
可丝线穿过去的瞬间,幻影没散,反而缓缓转头。
不是苏曼曼,也不是白莲儿。
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带着熟悉的怨。
“你们修好了星盘,却忘了——”那女人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嫁衣缺魂,借命来补。”
苏曼曼闷哼一声,左腿封印“啪”地崩开半寸,一股赤色气流冲天而起,被那幻影一口吸入。
“不好!”花自谦立刻甩出百匹蜀锦,层层叠叠裹住那团雾,同时将她往后一拽,整个人护在身后。
蜀锦燃烧起来,发出焦糊味,雾中人影终于溃散。
“它在吃你的法力。”他喘了口气,“而且专门挑你动摇的时候下手。”
“我不是动摇。”她扶着墙站稳,“我是……认出来了。那个声音,不是幻象,是‘残留意识’。”
“什么意思?”
“就像录音笔卡了带,反复播放最后一段话。”她抬手指向深处,“有人在下面,用星力当信号塔,把执念投射出来,操控这些记忆碎片。”
花自谦眯眼:“所以咱们一路看到的,全是直播回放?”
“对。而且主播……”她顿了顿,“和白莲儿有关。”
他心头一震,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手探进乾坤袖深处,指尖触到那柄从未出鞘的弑神织女剑。
冰冷,沉重,像块冻透的铁。
两人继续下行。
十步之后,通道开始分岔,岩壁、幻影、现实交错成一片混沌。左边是真实的石阶,右边是倒映的星图,中间一条窄道悬浮在虚空中,像是画出来的。
“三重叠影。”苏曼曼盯着地面,“走错一步,就会掉进记忆轮回。”
“那就别靠眼睛。”花自谦蹲下,五指张开按地,运起望气断代术。
几秒后,他扯了根头发,蘸了点嘴角的血,绑在金丝线上,垂下去。
丝线微微晃动,最终指向中间那条“画出来”的路。
“真实震动频率只有这一条匹配。”他收手,“走。”
“你拿自己血当探测器?”她皱眉。
“总比拿你的好。”他咧嘴一笑,“你血太贵,一滴顶三月阳寿。”
她没接话,只是一抬手,指尖划破,血珠落在石阶上。
血没晕开,反而凝成一朵小小的并蒂莲,花瓣朝下,像倒悬的火焰。
“心血染认路。”她说,“只有真实路径,才能承载命格印记。”
两人踏着血莲前行,每一步落下,前一朵便熄灭,后一朵亮起。
走到尽头,通道豁然变宽。
一面墙立在前方,通体由流动的星力构成,像液态的银河被压成了平面。
墙上没有倒牡丹,只有一幅画面:白莲儿身穿绣衣使者官服,手持一根银针,针上缠着写满《女诫》的咒丝,正往一件嫁衣上绣“合卺”二字。
她的脸很平静,甚至带着笑。
可下一秒,画面里的她忽然抬头,直勾勾盯住他们。
“你们以为她在恨你们?”声音从镜面传出,不带情绪,却让人脊背发凉,“她只是想让你们死得像她一样。”
苏曼曼浑身一僵,左腿黑丝“哗啦”滑下半截,封印彻底松动。
她双眼泛红,指甲变长,一股堕仙气息冲天而起。
“醒醒!”花自谦一掌拍在她肩上,同时咬破手掌,血顺着经络灌入她体内。
并蒂莲光乍现,微弱却坚韧。
两人背靠背,掌心相贴,合力催动合技雏形,将那股外泄的力量压回去。
“看到了吗?”他喘着问。
“看到了。”她闭眼,“那不是她本人,是执念聚合体。冥婚未成,怨气不散,借星力建了个直播间,专门给我们放死亡预告。”
“动机呢?”
“不是杀我们。”她睁开眼,“是逼我们完成嫁衣。”
花自谦冷笑:“然后呢?让她也穿上,阴间圆梦?”
“不。”她摇头,“她是想借嫁衣成型时的命格共振,撕开阴阳界,把自己塞进我的身体——夺舍重生。”
空气静了一瞬。
远处,织机声又响了起来。
“咔嗒、咔嗒。”
花自谦低头看了看脚下——那朵最后的血莲还在发光,指引的方向,正是星力镜墙后的最后一段阶梯。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往阶梯上一扔。
石头落地,没滚,也没碎,而是像被吸住一样,贴在地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刻着金边倒牡丹的台阶上。
“活的。”他说。
“整条路都在呼吸。”她补充。
他转头看她:“还往下吗?”
她扯了扯重新缠上的黑丝,冷笑:“你说呢?我现在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能回头?”
“不能。”他伸手,“那就继续演。反正——”
他顿了顿,从乾坤袖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标签纸,上面写着:
“限量款·阎罗嫁衣·待激活·附带诅咒说明书”
他把它拍在镜墙上。
“咱俩就是bug,专治各种不服。”
两人并肩踏上阶梯。
星力波动越来越密,像心跳,又像某种东西在苏醒。
直到某一刻,苏曼曼忽然闻到一股味道——
新织的丝绸,在月光下晾晒的气息。
还是初代织女的味道。
但她知道,这次不是幻觉。
因为她的织霞手,正在不受控地颤抖。
像是感应到了同类。
又像是,被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