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的指针死死钉在花自谦心口,铜面泛起一层血雾般的光晕。
他没动,也没问。
苏曼曼盯着那根针,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把弑神织女剑横到身前,剑尖轻点地面。碎石被震开一圈,像是回应她的动作,腿侧那缕新生的银丝突然抽了一下,顺着血脉往上爬了半寸。
“它认你。”她说,“不是错觉。”
“我知道。”他抬手摸了摸心口,三根金针安静得反常,“但它现在不扎我,说明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她冷笑:“等它扎你,你就只剩半口气了。”
“那你也得先把我另一半命缝回来。”他扯了下嘴角,乾坤袖一抖,残余的蜀锦铺成一条窄道,直通墙下那道裂开的缝隙,“走不走?再站这儿,我怕罗盘下一秒指向你大腿根。”
她瞪他一眼,迈步上前。
裂缝入口比看上去深得多,边缘布满细密纹路,像是用绣花针一针一线刻出来的。两人刚踏进一步,背后轰然闭合,碎砖滚落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通道里没有灯,但墙壁上嵌着无数碎布条,每一片都在微弱发光,像晒干的血痂贴在墙上。空气又冷又黏,吸一口能感觉到丝线卡在喉咙里。
“明代绣衣阁禁地。”苏曼曼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块布,指尖立刻浮现出画面——一个宫装女子跪在地上,十指尽断,嘴里还咬着一根金线,“她们用活人试针法,把怨气织进墙里。”
“难怪这么阴。”花自谦从袖中抽出点妆笔,在眉心轻轻一点,眼前扭曲的光影顿时清晰,“望气术失效,这些布全是‘死因业力’缠成的结界。”
话音未落,左侧壁画猛地颤动,一只由红丝线拼凑的手从画中探出,直抓苏曼曼面门。
她侧头避开,剑刃顺势划过,那手瞬间崩解成千百根断线,落地化作灰烬。
“第一步就动手?”她啐了一口,“这地方真当我是来应聘的?”
“人家可能觉得你适合加班。”花自谦一脚踢开脚下松动的地砖,下面埋着一排银针,针尖朝上,泛着幽蓝,“不只是装饰品,淬过情蛊毒。”
“白莲儿的老本行。”她冷笑,“可惜她忘了,我才是玩丝线的祖宗。”
她抬起脚,新生的银丝自动延展,在足底织成一层薄茧。再踩下去时,针尖碰到丝层直接卷曲断裂。
“学得挺快。”花自谦挑眉。
“你心口金针要是敢乱动,我就拿你试新鞋垫。”
他笑了一声,没接话,反而将金蛇缠丝手探出,几缕无形丝线贴着墙面游走,探测前方动静。“三十步外有机关阵,飞针、落石、迷雾三位一体,老式‘美人煞’改良版。”
“给你三秒布防。”
“两秒就够了。”
他双手一扬,乾坤袖展开,上百匹蜀锦倾泻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布面迅速染上通道壁的纹理,完美融入环境。
“伪装好了?”她问。
“等它们先动。”
果然,下一瞬,整段走廊震动,两侧壁画同时裂开,数百根绣花针暴雨般射出,夹杂着头顶滚落的石块和角落飘出的淡紫色烟雾。
花自谦不动,只用指尖轻弹。
丝网骤然收紧,所有飞针被反弹回去,精准钉入原壁画的瞳孔位置;落石则被蜀锦裹住,悬在半空;至于毒雾,被一股暗流卷入乾坤袖,连个响都没打。
“收了?”苏曼曼挑眉。
“留着以后熏衣柜。”他拍拍鼓起的袖口,“说不定能驱霉运。”
她摇头,继续往前走。
越往深处,布条越多,几乎连成一片帷幕。有些已经开始蠕动,像是还在呼吸。忽然,前方地面隆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缓缓升起。
是个人形。
但不是人。
全身由烧焦的丝线与骨灰搓成,关节处打着死结,脸上蒙着半片褪色旗袍,依稀能看出凤凰纹样。
“这是……”她瞳孔一缩。
“你做的。”花自谦低声,“民国那场大火,跳染缸的不止你一个。”
怪物张嘴,没声音,可两人脑子里同时响起一句呢喃:“你还欠我们一件嫁衣。”
“我不是给你们烧了吗?”苏曼曼握紧剑,“整整九十九套,全按规矩来的!”
“不够。”那东西抬起手,掌心裂开,露出一块染血的布角——正是她当年设计稿上的并蒂莲图腾,“你说好要亲手缝的。你逃了。”
她脸色变了。
花自谦一步挡在她前面:“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他甩出金蛇缠丝手,三道丝线穿透怪物胸口,猛地一绞。
黑丝团炸开,散落一地灰烬。但在熄灭前,核心处滚出半枚玉扣,上面刻着小小的“陆”字。
“陆子明?”苏曼曼弯腰捡起,眉头皱紧,“他什么时候掺和进来了?”
“五鬼运财局最喜欢借死人手做事。”花自谦冷笑,“估计他的貔貅耳坠早就不止招财那么简单。”
“下次见他,我给他耳朵缝上拉链。”
“记得留口气,让我问问心口这针的事。”
他们继续前进。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墙壁上的布条逐渐变成完整的衣服残片,有官服、戏袍、婚纱,层层叠叠贴在一起,像某种巨大的茧。
苏曼曼腿上的银丝越来越活跃,几乎覆盖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微的“滋啦”声,像是电流在皮肉里穿行。
“它在修复。”她说,“不是靠我,是靠这条路本身。”
“说明你没走错。”花自谦摸了摸心口,“针也开始发烫了。”
“别说得像你在充电。”
“差不错,充完就得放电。”
前方终于出现尽头——一扇石门,高约三丈,表面浮雕繁复,中央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纹路竟与她断裂的腿环完全一致。
“门上有我的印记。”她伸手想碰。
“等等。”花自谦拦住她,点妆笔快速在她唇间一点,“先破业障音。”
她点头,这才触碰纹路中心。
刹那间,低沉哀乐响起,不是从门里,而是从四面八方的布条中渗出。无数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哭诉、诅咒、祈求,全是关于“未完成的婚服”“被夺走的姻缘”“烧不尽的执念”。
她踉跄后退一步,太阳穴突突直跳。
“撑住。”花自谦扶住她肩膀,另一只手笔尖再点,这次落在她眉心,“斩妄念。”
音波如刀的压迫感顿时减弱。
“谢谢。”她喘了口气,抬手割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牡丹花蕊处。
银丝顺着血迹蔓延,迅速填满整个纹路。石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尘土簌簌落下。
门,开了。
一道幽光从缝隙中泄出,映在她脸上,照得那缕新生的银丝近乎透明。
洞穴轮廓显现,巨大而深邃,空气中漂浮着极细的丝尘,像是有人刚刚织完一幅看不见的图。
她看着里面,声音很轻:“这里面……有我的骨头。”
花自谦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乾坤袖,握住了某件冰冷的东西。
两人站在门前,谁都没有立刻踏入。
风从洞内吹出来,带着陈年丝绸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旧日梳妆台边,谁忘了盖上的胭脂盒。
苏曼曼抬起脚,鞋尖抵住门槛。
门内的光忽然晃了一下。
她的影子,在地上分成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