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灰烬打着旋儿落在苏曼曼掌心。
罗盘静静躺着,铜面斑驳,边缘那缕乌发打成死结,像谁临终前攥紧的遗言。指针不再疯转,稳稳指向北方——故宫的方向。
花自谦盯着那根针,心口三根金针跟着震了一下,像是认出了老熟人。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想碰罗盘。
“别。”苏曼曼先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七姑说了,这玩意认血缘也认孽债。你碰了,搞不好把自己前世招回来。”
花自谦收回手,指尖在袖口蹭了蹭:“那你呢?刚才它认你血了。”
“我本来就是它的账本。”她低头看着罗盘,血珠从指尖滑落,渗进铜星轨里,光纹一闪而逝,“初代织女用命封的局,现在轮到我这个‘私赠云锦’的后人去填坑。”
她抬眼看他,嘴角扯了下:“你说好笑不?三辈子都因为一块布惹祸。明朝你为我屠城,民国我为你跳缸,这辈子咱俩又为了件破婚服跟天斗。”
花自谦哼了声:“至少这次我没穿飞鱼服。”
“可你还是把我腿上的丝给弄断了。”她撩起裙摆,黑丝只剩几缕残线贴在皮肤上,像快烧完的保险丝,“每次你一动手,我就得脱层皮。”
“那是你自己非要冲在前头。”
“你不挡我,我能走得更快。”
“那你走啊。”他往后退半步,让开路,“往北两百公里,故宫大门敞着,随便进。”
她没动。
风卷着焦味扫过脚边,远处海啸的余波还在啃噬地基,一栋楼歪着身子,随时要倒。天空的裂缝像被刀划开的幕布,一角挂着半轮月——不是满月,是月蚀,暗红如血。
苏曼曼忽然笑了:“你怕不怕?”
“怕什么?”
“怕我进了地库,妖化提前,变成你要杀的第一个堕仙。”
花自谦沉默几秒,从乾坤袖里抽出一截蜀锦,轻轻搭在她肩上:“那你记得,咬人之前喊一声,我好把《金瓶梅》收起来当盾牌。”
她翻白眼:“那是高定设计图!”
“在我眼里都是战甲。”
两人同时笑了下,笑声短得像断线的风筝。
花自谦蹲下来,手指按在罗盘边缘的死结上。望气断代术催出一丝灵流,顺着乌发探入因果长河。
画面闪现——
月下,石室,一台老式织机。一个女人背影单薄,正在缠最后一缕发丝进罗盘。她的手腕割开了,血滴在星轨刻痕上,每一滴都让铜面亮一分。她没哭,但眼角裂开一道细缝,渗出的不是泪,是银线般的光。
那是织霞仙骨断裂的征兆。
“她自愿的。”花自谦松手,抬头,“初代织女不是被剔骨,是自己拆了仙脉封印。这罗盘是钥匙,也是棺材钉。”
苏曼曼点头:“所以我也得进去。腿环封印松了,黑丝快没了,正好趁还能控制的时候,把最后一步走完。”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整个城市会变成一块废布,被人随手扔进垃圾桶。”
花自谦站起身,取出点妆笔,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没有念咒,只是将天衣无缝诀的灵力顺着笔尖注入地下。龙脉残气被引动,像断线的风筝终于找到轴心,缓缓升腾,汇入罗盘。
铜针轻颤,忽地浮空半寸。
一道银丝般的光束射出,直指故宫西北角——那里曾是明代织造局旧址,如今只剩半堵坍塌的宫墙,藤蔓缠着碎砖,像打了补丁的旧旗袍。
“找到了。”他说。
“门只开一次。”苏曼曼重复七姑的话,“错过时辰,我们就成她星盘上的尘。”
“那就别迟到。”花自谦把点妆笔插回袖中,左手按了按心口,“护妻神针最近挺安静,估计是在攒大招。”
“你最好别让它真炸了。”她拄着弑神织女剑站起来,剑身裂纹蔓延,像干涸的河床,“我可不想最后是被你心口那三根针扎死的。”
“放心,我扎人从不扎自己。”
他们并肩迈出第一步。
废墟在身后塌陷,一块水泥砸下来,被花自谦甩袖卷住,塞进乾坤袖。袖子鼓了鼓,像吃了个包子。
“你还收?”苏曼曼侧目。
“祖传习惯,看见东西就想装。”他拍拍袖口,“再说,万一路上能当砖头砸人呢。”
“你那袖子里是不是连我家缝纫机都塞过?”
“就试过一次,卡住了三天。”
她笑出声,脚步却没停。
越往前走,空气越沉。地面开始出现细密裂纹,像是有人用针脚在大地上绣了一幅《璇玑图》。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觉到某种韵律在牵引,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呼吸,而他们的方向,正是它的心脏。
苏曼曼的腿开始发麻,残存的黑丝随着步伐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它在拉我。”她说。
“谁?”
“地库。或者说是……我上辈子埋的东西。”
花自谦皱眉:“别被牵着走。”
“我知道。”她握紧剑,“我只是告诉你,它认得我。”
走到一处断桥边,下面是翻涌的洪水,混着钢筋和玻璃渣。桥面只剩几根钢梁悬在半空,像被咬断的肋骨。
罗盘的光束穿过水面,依旧指向对岸。
“怎么过去?”她问。
花自谦没答,乾坤袖一抖,百匹蜀锦倾泻而出,在空中交织成桥。布面泛着微光,踩上去软中带韧。
“走。”他说。
苏曼曼踏上第一步,布桥轻微晃动。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
“怎么了?”
她低头看罗盘,指针剧烈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刚才……它跳了。”她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觉得,它不想让我们太顺利。”
花自谦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废墟深处,一点幽光闪过,像是有人在黑暗里点燃了火柴。
他没说,只是加快脚步。
两人抵达对岸,布桥自行崩解,化作千缕丝线飘散。
前方是通往故宫的主道,两侧古树枯死,枝干扭曲如跪拜的人形。远处宫墙轮廓隐约可见,但在灰雾中显得不真实,像一幅未完成的刺绣。
苏曼曼突然踉跄一下,扶住剑才没摔倒。
“黑丝彻底断了。”她苦笑,“我现在就是个普通设计师,还是失业那种。”
花自谦扶住她胳膊:“你还有剑。”
“剑也快不行了。”她抬起手,弑神织女剑的星辉纹路正在褪色,“它吃我的命,但我快没命可吃了。”
“那就省着点。”他低声,“等到了地库,我来开路。”
“你?心口三根针随时要爆,还敢逞能?”
“不然呢?让你拖着条快断的命冲进去?”
她瞪他一眼,却没反驳。
他们继续前行。
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角猎猎作响。罗盘的光束始终稳定,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他们走向终点。
忽然,苏曼曼停下。
“怎么?”花自谦问。
她没答,而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大腿外侧——那里曾是黑丝最密集的位置。
皮肤冰凉。
但她感觉到一丝异样。
像是有根极细的丝,从皮肉深处钻出来,轻轻颤动。
她低头,借着罗盘微光看去。
一缕极淡的银线,正从她腿侧缓缓延伸,如同新生的根须,朝着地库方向生长。
“它……在重新织。”她喃喃。
花自谦神色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还没死透。”
她迈步向前,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
花自谦紧跟其后。
远处,故宫宫墙的轮廓在雾中浮现。
罗盘悬浮半空,光束凝聚成一条清晰路径,直指西北角那堵坍塌的墙。
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悄然裂开,像是大地睁开了一只眼。
苏曼曼握紧剑,深吸一口气。
花自谦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
两人对视一眼。
“走到底。”她说。
“走到底。”他回应。
他们并肩踏出最后一步。
就在脚尖触地的瞬间,罗盘嗡鸣一声,铜针猛然转向——
不是指向地库入口。
而是直勾勾,对准了花自谦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