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谦的指尖还沾着血,点妆笔悬在半空,斩字未干。他一把将苏曼曼拽进钢架夹角,百匹蜀锦从乾坤袖里翻滚而出,层层叠叠铺开一道软墙。热浪撞上来,布面瞬间焦黄卷边,但终究挡下了那道横扫的光波。
“喘口气。”他说,声音压得低,像是怕惊醒这座正在死去的城市。
苏曼曼靠在断梁上,腿抖得厉害。黑丝只剩薄薄一层贴在皮肤上,像快烧尽的灯芯,银光顺着血管往上爬,已经到了大腿内侧。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汗混着血的黏腻。
远处传来轰鸣,不是爆炸,是整片海在倒灌。新闻里的海啸预警音断断续续从某栋废楼的广播里传出,下一秒就被撕裂成杂音。地面开始倾斜,沥青裂开,底下喷出暗红岩浆,一辆倒扣的公交车滑进裂缝,连火都没来得及燃起就没了影。
“她在拿我当引信。”苏曼曼忽然开口,嗓音沙哑,“每断一截黑丝,现实就塌一块。”
花自谦没接话,心口三根金针嗡嗡震动,护妻神针在袖中轻颤,像狗闻到蛇腥。他低头看她腿环,那圈原本隐在皮肉下的符纹已经浮出来,正一点点剥落。
他咬破手指,在她腿环断裂处画了道线。天衣无缝诀催到极致,丝绸纤维凭空生成,缠绕修补。可刚织好,那丝线又开始泛灰、脆化,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啃食。
“撑不住。”他皱眉,“这不是损伤,是规则层面的抹除。”
苏曼曼冷笑一声,撑着剑要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她骂了句脏话,反手把剑插进地缝,借力直起身。
“老子设计的第一件高定,就是在暴雨天跳河抢布料。”她喘着气,“后来旗袍系列被白莲儿烧了,我在灰堆里扒了一夜。现在这点破事,就想让我认输?”
话音刚落,头顶云层裂开更大口子。星盘女皇的手指动了动,一道光束直劈市中心商业街。整条街像被橡皮擦抹过,建筑、人影、广告牌,全没了,只剩一条光滑的沟壑,边缘还冒着青烟。
花自谦瞳孔一缩——那条街尽头,是她的设计室。
玻璃幕墙早碎了,洪水正从地铁口倒灌进去。他看见她那些挂在架子上的样衣漂在水里,朱砂画的并蒂莲图案一点点晕开。一台老式缝纫机翻倒在窗边,针头还挑着半截红线。
苏曼曼盯着那儿,呼吸停了一瞬。
然后她笑了,笑得有点歪,眼里却没一点温度。
“挺好,省得我回去收拾。”
花自谦知道她在硬撑。他知道她每天收工最晚,非要把最后一针缝完;知道她半夜会偷偷给未完成的婚服盖上布防尘;知道她把第一笔奖金全买了宋代素缎,说“以后留给儿子做周岁礼”。
现在全没了。
他伸手揽住她肩膀,没说话,只是把点妆笔塞进她手里。
“你还剩多少血?”他问。
“够画个阵。”她甩了甩手腕,指尖渗出血珠,“不够画墓志铭。”
花自谦点头,转身用金蛇缠丝手勾住地下残余的龙脉丝线,七绕八缠,在废墟间拉出一道隐形结界。空气微微扭曲,暂时隔开了紊乱的时间流——一辆倒退的救护车停在半空,雨滴凝在车顶,像被按了暂停。
就在这时,风里飘来一股味儿。
不是焦土,不是血腥,是旧头发泡在桂花酒里的味道。
雾气从地缝里漫上来,带着湿意。一个佝偻的身影踩着水走来,脚不沾地,裙摆扫过火焰也不燃。她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堆着各色头发编成的线团。
“七姑?”花自谦眯眼。
老妇人没应,径直走到苏曼曼面前,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过她裸露的大腿。
“我的姑娘……丝都快断干净了。”她叹气,“当年给你缝嫁衣时,你说要穿一辈子。”
苏曼曼喉咙动了动:“你不是只在雨夜出摊?”
“规矩是死的。”七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可有人偏要活人献祭,老娘就得破例。”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铜罗盘。盘面斑驳,刻着看不懂的星轨,中央一根细针疯了似的乱转。边缘缠着一缕乌发,打了个死结。
“初代织女留的‘归墟引’。”她把罗盘塞进苏曼曼手里,“能找封印门,也能引煞气反噬。用得好,救世;用不好,你们俩一起变灰。”
花自谦伸手想碰,罗盘突然嗡鸣,针尖直指他心口。
“别碰。”七姑拦住他,“这玩意认血缘,也认孽债。你身上那三根针,它熟得很。”
苏曼曼低头看罗盘,指针慢慢稳住,指向北方。
故宫。
“就这么简单?”她皱眉,“给个导航仪,让我们去闯地库?”
“谁说简单了?”七姑冷笑,“你当那地方是网红打卡点?地库里埋的不是文物,是吞过命的布。每一块砖都听过织女哭。”
她话音未落,天空骤亮。
星盘女皇察觉了异常,一道雷火从天而降,直劈三人所在位置。
花自谦反应极快,乾坤袖一甩,竟把整道雷光卷了进去。袖中凶器剧烈震颤,布料鼓胀如球,眼看要炸。
七姑抬手,竹篮一倾,十几团头发编的线球砸向雷光。线球遇火即燃,化作黑烟,竟把雷劲缠住三秒。
就这三秒,苏曼曼挥剑斩出,黑丝残力织成网,将剩余能量绞碎。
可七姑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她往后退一步,身影如雾消散,“记住,门只开一次。错过时辰,你们就和这城市一起,变成她星盘上的一粒尘。”
最后一缕发丝飘落,缠上罗盘边缘,打了个新结。
风停了。
罗盘静静躺在苏曼曼掌心,指针稳稳指向北方。
花自谦看着她几乎透明的腿,低声问:“还能走吗?”
她握紧弑神织女剑,剑身裂纹蔓延,像蛛网盖住了星辉纹路。
“走不动,我就爬。”她抬眼看向故宫方向,“大不了把这条命,绣进最后一件婚服里。”
花自谦没再说话,只是把点妆笔重新插回袖中,左手按住心口金针。
远处,天空的裂缝越张越大,像一只眼睛终于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