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介玄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崔大人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同为户部侍郎,官阶品级一般无二,本官调遣一个小小的主事,处理些部内公务,难道还需要事事向崔大人报备不成?这大渊朝的官场,怕是还没这个规矩吧?”
崔文正脸色一沉,眼神变得有些阴鸷,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卢大人说得倒也轻巧。不过,本官也确实有件要紧的差事,正打算交给钟懿去办。既然卢大人这里也有安排,不知卢大人是打算让钟鼎先处理你那兵部的陈年旧账呢,还是先办本官这边的急务?”
卢介玄眼珠一转,笑容依旧和煦。
“哎呀,既然崔大人也有要事交办,那自然是崔大人的事情为先。本官这点小事,不急,不急。钟主事,你便先听从崔大人的调遣吧。”
言毕,卢介玄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对着那还愣在一旁的刘主事摆了摆手。
“刘主事,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吧。”
刘主事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待卢介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崔文正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未消减半分,他转头看向钟懿,语气复杂。
“唉,钟鼎啊钟鼎,你还是太老实了!这兵部的烂账,岂是好接的?那卢介玄分明是没安好心,想把你往火坑里推!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啊!”
钟懿心中暗自苦笑。
老实?我若真老实,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一个七品小主事,如何拧得过从三品侍郎的大腿?您老人家若真有心替我回护,又何必等到卢介玄将差事都派下来,刘主事都领了命,尘埃落定之时才“恰巧”出现?
这人情卖得,真是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钟懿清楚,崔文正这番作态,一半是真心提点,另一半,怕也是借此敲打他,让他明白,在这户部,谁才是他真正的靠山。
尽管心中百转千回,钟懿面上却是一片感激涕零之色,连忙深深一揖。
“多谢崔大人回护!若非大人及时解围,晚生今日怕是……唉!大人对晚生的栽培之恩,晚生铭记于心,没齿难忘!无论何等差事,晚生定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与期望!”
崔文正与钟懿一番“肺腑之言”后,便也借口公务繁忙,先行离去。
偌大的公房内,只剩下钟懿与赵耀二人,还有那堆积如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兵部卷宗。
赵耀兀自气愤难平,一拳捶在桌案上。
“这卢介玄忒不是东西!还有那崔大人,早不来晚不来……”
钟懿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赵耀不必再说。他明白赵耀的心思,也清楚崔文正的算盘。
这官场,本就是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人人都在为自己谋算。
崔大人此举,既卖了他人情,又敲打了卢介玄,更让他明白,在这户部,谁才是真正能倚仗的。
只是,这兵部的烂账,终究还是要有个说法。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形瘦削,约莫二十出头,面白无须,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与市侩的年轻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卢介玄的心腹,亦是他的远房侄子,在司务厅任个主事的卢枫。
卢枫方才在外面已听了个大概,心中对这位新晋的“户部福星”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听说他年纪轻轻,便敢和长公主之子叫板,又能得崔侍郎青眼,此刻见公房内只有钟懿与赵耀,便凑了上来,脸上堆着笑。
“钟大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钟懿瞥了他一眼,这卢枫虽是卢介玄的人,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卢主事客气了。”
卢枫搓着手,目光在那堆卷宗上转了一圈,又落在钟懿身上,试探着问。
“钟大人,崔大人既有急务交办,那这兵部的账册……您打算如何处置?小人也好回去跟卢大人复命。”
这小子,是来探我口风的?还是想看我笑话?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施施然走到自己的书案前,从笔筒中取出一支细毫毛笔,又寻了几片打磨光滑的竹简,竟旁若无人地伏案写画起来。
竹简粗糙,笔墨难行,远不如纸张便利。
唉,这大渊朝的纸张也忒贵了些,寻常书写都用竹简,诸多不便。
若是有朝一日,能造出价廉物美的纸张,利国利民,也是一桩大功德。
钟懿一边写画,一边暗自感叹。
那卢枫见钟懿不理会他,反而摆弄起竹简,心中更是好奇。
他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只见钟懿笔走龙蛇,竹简上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符号,间或夹杂着几个数字,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
这……这是在做什么?鬼画符不成?
卢枫心中嘀咕,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等了半晌,见钟懿依旧埋首疾书,卢枫终于按捺不住。
“钟大人,您这……莫不是在为崔大人的急务做准备?可这兵部的账册,咱们是不是该先去兵部那边打个招呼,至少把近几年的账本先要过来?”
在他想来,钟鼎就算有崔大人撑腰,这兵部的账目也是块硬骨头,早点动手,早点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钟懿闻言,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将手中画好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用细绳扎好,收入袖中:“卢主事莫急,很快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对赵耀点了点头:“赵兄,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言罢,竟是抬步便向外走去。
卢枫一愣,连忙跟上:“钟大人,您这是……要去兵部?”
钟懿含笑不语,径直前行。
卢枫见状,只得快步跟上,心中却是翻江倒。
这钟鼎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卢大人和崔大人都说这兵部账目是烫手山芋,他倒好,一点准备都不做,就这么空着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