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红霞渐起,身后的黑衣人似乎放弃了追寻,危险终于解除,青马的速度降下来,我松了口气,试着晃晃肩上的人,发现武娘子已经昏迷,我的肩膀上似乎有蜡或者胶之类的东西。
武娘子既然性别都是假的,脸是假的自然也没关系,我脑子里还在想怎么圆谎,二人一马已经到了顾府。
我爹果然已经等在府门前了,顾府的大门很少大敞迎客,能看到有点花白胡子的小老头老远儿的朝我们招手。
我娘没在外面迎接,那自然不在家,只有我爹应该好糊弄。
我边想边用手肘戳身后的武娘子,他像是醒了,只是苦于被绳子套着,整个人死死的锁在我背上。
“爹,不对,天勤,过来搭把手!”我想着武娘子的身板我爹是接不住的,于是招呼我爹身边的卫士徐天勤。
不料武娘子像是闹脾气一般,伸手在我身前扯开绳索,又提着我的领子把我甩了出去,好在徐天勤眼疾手快接住了我,没让这事儿看起来太难堪。
“你干什么!”
这么没面子的时刻又有我爹撑腰,我转过身对着武娘子怒吼,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扯下了脸上的面具,清丽的绿衣之上,分明是一张苏慕白的臭脸。
“太子殿下。”
我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款款行礼,亲自扶武娘子,不对,是苏慕白下马。
我真想让青马驮着苏慕白回他的太子府去,然而那厮已经大摇大摆的与我爹寒暄起来。
“犬子没用,这点事还要劳烦太子。”
“无妨。”苏慕白笑得像个狐狸,似乎忘记脸上身上还挂着彩,一门心思的和我爹攀谈,大抵是说他抢了我的功劳先一步查到黄金案的事。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他只是顺路吧?
我在心里疑惑,同时又有了新的猜测。
是了,也许他也在查,亦或者他与我被追杀前已经放出风去让朝廷的人把黄金运回来了。
算日子,他比我早到一天。
“太子好手段。”我朝着苏慕白施礼:“不打扰爹爹正事,儿先退了。”
从府门到我的偏宅要绕过一处花园两座桥,唤秋正在水边尝试与一池青鲤友好交流,时不时的叼上来一只吞进嘴里再吐出去,也许它觉得好玩,与我而言,真是浪费粮食。
“过来!”我朝唤秋招手,它乖乖立在我肩头上,我想了想给它爪子上涂了些路上看到的鱼尾葵的种子碾成的粉。
鱼尾葵的种子碾成的粉直接接触伤口会让人浑身起红斑,加之奇痒无比,一般来讲石灰水就能解痒,但以他养尊处优的样子,恐怕太医们也得斟酌再三。
混在我身边装腔作势半年有余,总要给他点教训,不是吗?
看着唤秋抖抖翅膀飞向府门口,我便知道它感受到苏慕白的气息了,遂抓紧回我的偏宅休息,争取躲过父亲他们的惊慌。
一觉睡到天蒙蒙亮,我被肚子饿醒,屋里的点心不怎么合胃口,我想了想,打算翻墙偷溜出去。
没想到一起身就看到苏慕白靠在我的榻上,两眼盯着我,目光炯炯,煞是吓人。
“啊!”
“闭嘴!”苏慕白无力的敲了敲我的脑门:“休息好了?”
“嗯。”我低声问:“屋外没人吧?”
“有。”苏慕白有些头疼的说:“我是翻窗进来的。”
“为什么?”
“说来奇怪,我明明用过解药。”苏慕白指指自己已经包扎好的伤口道:“用晚膳前我身上起了很多红疹,太医们忙活了半夜,后来自己下去了。”
“什么解药?”我迷糊着躺下,既然不能出去就再睡会儿吧。
“挨那一刀啊。”苏慕白倒是不客气,挨着我躺到我旁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脑子?张生的人善后时发现的解药,太医试毒之后给我用了。”
“哦。”我有点心虚,还好他没怀疑我害他这么晚才休息。
“说起来,你不是会诊脉吗?”苏慕白把手腕塞到我手里:“这次来的太医我信不过。”
我本来背对着他,闻声只能转过身,迷迷糊糊的摁住他的手腕:“放松。”
苏慕白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摸着他的脉。
两年前的伤还是伤到了他的根本,如今来看气血还是有些差,不过没有什么中毒迹象,只是有些疲劳,该休息了。
“你为什么会被李泉他们抓上山?”我知道他没睡,轻声问道:“以你的身手,被他们抓去实在牵强。”
“我买通了你那田二嫂,她家那矮子丈夫和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合伙演给你寨子里的人看的。”苏慕白居然还敢用武娘子的声音与我说话,气得我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他没躲,生生挨了我一脚。
“理由?”
“我说你曾经救过我家人,但我家人还是死于最近的一次流匪作乱,于是我被人卖到了青楼玩了命逃出来正被人追捕就遇上了他们。”苏慕白继续用武娘子的声音说着:“他们不带我走,我就死。”
“你怎么不去死!”我气结:“你想胡闹让宫里那群人陪你闹,他们只是平头百姓!”
“你不是说你要忍我?”
“我忍你,是因为我爹还有我吃着你官家的饭,他们没有!”我认真的盯着他:“苏慕白,你是太子,如果让人知道你男扮女装去风波寨住了大半年,还与一群草寇流氓互道兄弟,你猜御林军会不会为了你的名声放火烧山?”
苏慕白不再说话,良久只是问我一句:“回不去了,对吗?”
“回不去,大武已经死了。”
苏慕白点点头,继而追问道:“丧事哪天办?”
“我。”
“算了,不说了。”苏慕白看样子心情很差,抬手在我肩上打了一下,我就这样晕了过去。
果然上次是碰巧赶上他换面具吧,夜里把我打晕的人是他,我没做梦!
而我的意识没能支撑我提出疑问,就这样,我一觉睡到了天亮。
关于太子夜宿在我宅子里这事儿我爹是知情的,因为晨起时我这心疼儿子的爹上早朝前先来看我,已经目睹了太子穿戴好从我屋里出去的全过程。
他俩要一起上朝回禀关于黄金案的进展,估计很快就有新着落了。
只记得我爹说黄金走水路从扬州到了翩江山,打算继续沿河道入海,随季节性的一波浪直接漂流到梁国的一个海沟去,昨夜已经被御林军在入海前拦下了。
“好嘛,自始至终都没下过船。”张生找我用午膳时自嘲的笑了笑:“差点害你搭上命,结果都是假的。”
“也不是。”我想了想,理清头绪道:“岳青蓝这条线不能断,我们只是找到了黄金,究竟是谁做的还不好说。”
“对了,听人说昨天你是和太子入城的,你娘子呢?”
“他。”原来苏慕白的面具那之前就掉在路上了。
“实不相瞒。”张生递给我一个包裹:“这里面是一张人皮面具,用料极其讲究。”
“你想说什么?”
“我们一路上没找到大武。”
就在我怀疑张生已经猜到武娘子就是苏慕白的时候,张生叹息:“卷二兄弟,对不住。”
“何事?”
“弟妹应该是折在你们在翩江山的时候了。”张生装模作样的擦擦本来也没有的眼泪:“我来之前已经有人传报了,你们在易阳春附近下榻的地方找到了一具女尸。”
“太子不曾交代过,我们也不好说。”张生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说苏慕白偷偷装成大武,而我有幸没死也是沾了太子需要我保护的光。
“我知道了。”我假装发愁大口饮酒,张生也不多言,留下一轴案卷便走了,说是今天很忙,改日再喝。
他走后我打开卷宗,果然尸体已经辨不出是谁,只是来往过程里少了个武娘子,便说是她了。
张生的卷宗大概是旁人代抄的,字迹工整详尽,连之前我在花船上遇到那个可怜人也写了下来。
“奇怪,居然没人认领。”我翻看两遍,确认没有漏看后了然。
是了,青黛无疑和那梁太子有渊源,整个花船的人非富即贵,只手通天的本事没有,藏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可怜那不知名的商贾了,儿子死了都不敢带回。
悠闲的喝酒到傍晚,我听到酒肆二楼有人吵闹,齐五哥居然在楼上。
“小二,楼上的是谁?”
“你是,顾小爷?”那店小二一阵惊讶:“不是说您。”
我示意他闭嘴。
“你怎么认得我?”这张脸并不常在外示人,故而更多人以为我是卷二,这店小二倒是厉害,直接喊出我的名字。
“可别提了。”店小二扶额:“楼上那齐五爷估计是个断袖,包了三个包间全是您的画像还差小人打理,时候久了自然记住您模样了。”
这,哪日被看到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但那画大部分也是出自我自己之手。
“我上去看看。”
话虽如此,我上楼后悄悄绕开人群,放火烧了齐五哥的包厢,又偷偷回了顾府。
齐五哥,对不住了,再画下去,全世界都要知道我是顾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