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火烧酒肆这事儿当然不厚道,我心里明白,于是放火前留了店小二那个人证,有意把事情安排到自己头上,酒肆的人来追究也没含糊,直接赔了钱还请人送了几样我爹酿酒的酒曲。
我爹对于我的败家行为见怪不怪,只是坊间自此流传起顾家小侯爷因被齐五爷惦记恼羞成怒放火烧他的珍藏的趣事。
听父亲说苏慕白本来被朝廷挤到了比较边缘的地方,半年来都不怎么上朝了,如今又因为黄金案在圣上面前立了功,最近正混得风生水起,故而没时间理会我这仨瓜俩枣的事也是应该。
父亲知道我跟张生没少吃苦,特别是我还差点被人送给梁国太子杀了,在这事上多少有点怨气,又不好意思让苏慕白来给我道歉,只说此事是他与苏慕白商议过的,最近朝政上有些变动,他们都忙得很,要我别怪他。
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呢?
苏慕白的事情从头到尾我都不能掺和,宫中的事我爹这样的权臣都只能寒蝉仗马,我只能做好自己,别无他法。
这期间唤秋带着白锦大摇大摆的飞来过顾府找我,两只巨大的鹰隼吓得徐天勤差点晕过去,就在我以为他们带着苏慕白的道歉信一类的东西来约我时,我在唤秋的腿上看到一包鱼尾葵的种子,布袋上浅浅用墨写了个白字。
我把草籽洒在地上,看到袋子上有苏慕白的字迹,他居然以为我不懂药理,让我小心园中的杂草,我有些哭笑不得,便让唤秋带了一盒新鲜的点心以示赔罪,并在盒里附信说明是我有意为之,请他别怪罪。
那之后我猜他生气了,年前都不曾让唤秋和白锦回来看我,还以我救驾太迟让他陷入险境为由请大理寺扣了我年终的所有嘉奖。
我从前是不在乎侯位的俸禄的,可现在我有一大家子要养,于是恨极了苏慕白,在我爹说他要来府上陪我娘亲说说家常话那日,我连夜跑回了风波寨。
比起顾府,风波寨热闹许多。
田二嫂因为听说武娘子死在了翩江山上一时不能接受哭晕在寨中,醒来便求着李泉等人去把她的尸体带回,在风波寨以我的亡妻身份为她风光送葬。
李泉他们等我拿主意,一个个都红着眼眶。
我跟着他们掉了几滴眼泪,想这样也好,就算是和大武彻底告别了。
张生那日早早来过,听其他衙役说大武其实去衙门找过张生,我的行踪也是张生告诉大武的,似乎觉得没保护好大武甚至不能替她的枉死鸣冤这件事很对不起我,他没敢与我攀谈,只是点了柱香就匆匆离开了。
那之后我见过齐五哥,同样是在风波寨为武娘子举办的葬礼上,齐五哥作为寨子的老朋友应邀出席。
他看起来好多了,隋兰的死似乎没给他造成什么永久性的创伤。
“可惜我没赶上你们的婚礼。”齐五哥似乎在回忆,没记错的话,他那时正与隋兰浓情蜜意难舍难分,我不想让他想起这些事,但他似乎已经记起,叹了口气。
“她是个很爽快的人,长得好看,性子直,说话难听了点,心是热的。”岳青蓝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旁,对着齐五哥轻轻施礼:“寨主,叨扰许久,我也该上路了。”
“你去哪?”李泉本来在棺材旁帮忙打点,闻声赶来:“你一个女儿家能去哪?”
“我自小与唐家少爷有婚约,婆家来信说愿意接我回去了。”
我从前是不信岳青蓝的说法的,可如今看来她只是被迷晕扔进轿子里的可怜人。
“你那日发现轿子不对,抬轿子的人也有问题时,为何不说?”我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名节对女子实在重要,寨主莫怪。”
“那你为何还要留在这儿,还有。”我刚想说帕子上的线扣问题,又想到人多嘴杂,岳青蓝似乎很想抹掉自己与易阳春的关系。
如今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她真的做过什么,就连那线扣所指如今也有了说法,唐家少爷的事我之前差人打听过,的确是个流连烟柳巷的主,这线扣他再熟悉不过了。
“小女子本来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心死了。”岳青蓝看向李泉,显然那木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此后她靠到我耳边轻轻说:“我与唐家公子是在易阳春重逢的,他不会嫌弃我。”
“你们。”出于各种立场的混杂,我看向李泉,又回过头看看岳青蓝,只见她几不可闻的摇摇头,施礼后离开,李泉追上去像是还有什么要说,但岳青蓝并没理睬他。
我与齐五哥看了这样一出戏,往常都要调侃的,只是今天都没这个心情。
“节哀。”齐五哥看着我,眼睛里不免有些受伤的意味,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武娘子没死,棺材里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只是深究下去对风波寨绝没好处。
“隋兰走那天,本来是写信给我的。”齐五哥感慨道:“她约我去见她,我没当回事。”
后来是永别,这我了解,我伸手拍拍齐五哥的肩膀以示安慰。
齐五哥看向武娘子的棺材,惋惜道:“我甚至不能为她送葬。”
送葬?
我在为谁送葬呢?
明明谁都没有死,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半年的陪伴,我早就习惯大武在我身边了,以至于确认他不在的时候,我连进屋都不敢。
“斯人已逝。”齐五哥用我曾经安慰他的话安慰我:“朝前看。”
“齐五哥日后有什么打算?”
“回齐国,干点英雄好汉该干的事儿。”齐五哥笑道:“卷二啊卷二,以后你可使唤不了我了。”
“山高路远,来日方长。”我客套道:“以后有机会还能再见的。”
“有人烧了我藏的书画,你知道吗?”齐五哥说的当然是那件坊间趣事,我不知道如何回应:“那日他在我楼下,还趁乱放火。”
我原以为齐五哥要开始骂我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是了,那样没出息,任谁也不想与我结识吧,卷二兄。”
“齐五哥。”
“若不是有求于我,你愿意认识我?”齐五哥轻笑一下:“罢了,这次你们遇险我有所耳闻。”
“您请说。”
“你是被顾府人和太子接回去的?”
“是。”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到这个程度他还能不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都是一个样,我早猜到你是老宰相的私生子了。”
这,你可真敢猜。
“不过我很喜欢你。”齐五哥继续道:“不靠他们自己干事业,比我强,我啊,要回去了。”
“嗯。”
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我想来想去,硬是没想到有啥能说的。
“那太子不是个好东西,离他远点,我早猜出来是他杀了大武。”齐五哥叹口气,无奈道:“张生那老小子偏说是歹人,当我不知道太子戴着人皮面具随你回的京城吗?”
“什么?”
齐五哥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我呆愣着看向他。
“我替你查过了,换做是他人,帮你报仇也不是难事。”齐五哥搔搔头:“偏偏是他。”
“误会了!”我急中生智,忙打哈哈:“那日是太子救了我,伤人的,我听人喊她青黛,是个女子。”
“青黛?”齐五哥看向我:“张生之前说你不知情。”
“是。”权衡之下,我只好开始编故事:“那日大武为了救我被人害死,若不是太子查案顺路给我救了,恐怕我也没命回来。”
“太子乔装成女子的事,你知情?”
“知情。”我肯定道:“东宫那位若不是与我提前说好,这样的屈辱只怕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杀我灭口了。”
“这样一来,张生不知情倒也不怪。”齐五哥一副果然你还是跟我铁的表情:“放心吧,待我回去一定帮你查清。”
“多谢。”
我不再多言,齐五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了,但以他的性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下,京城的事儿大概让他觉得这用来逃避的世外桃源并非是什么桃花源吧,故而想离开了。
他陪我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而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再扭头求证时就见他已走远,正好与往山上走的李泉擦肩,李泉像是遇到什么委屈事想抱着齐五哥哭一场,却被齐五哥狠狠一脚踹倒在地。
惹谁不好,偏这个时候惹齐老五?
我忍不住笑出声,李泉悻悻爬起,我赶紧收回笑,继续面无表情看向所有人,我不记得这种情况该是什么表情了,只记得母亲说大悲之后往往没有什么情绪,故而装作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扫视来往的人。
下山的路上,齐五哥背着手哼唱着京城酒肆里常听的曲子,一袭青衣犹如悠然下山的翠竹,笔直的立于草野间,不摧不折,一如我从前见他那般洒脱。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注:取自《诗经 郑风》)
黄金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