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向西边,青莲倚靠在树下小憩了片刻,而那老汉一直在抱着头抽泣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地上躺着的李秀儿。
他的这些小动作全部让青莲看在眼里。
“老人家,贫道多问一句,这么年轻的姑娘穿着红色嫁衣,是要嫁给谁?‘嫁’给你们口中的河伯?”
老汉闻言连眼睛都没有抬,只是一味地点点头。
“蠢货,十足的蠢货。”一听这话,青莲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河伯啊,你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相信呢?”
这时老汉慢慢抬起了头,忽然有些激动地说道:“不是我们相信,而是……”
“而是什么?你说啊?”
“这……这河……它真的会发怒……也真的会吃人……”
老汉说着说着身上再一次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青莲猛地一下坐起来,脑中思考着老汉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厉声问道:“我们来的时候那水里的女尸分明就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你也看到她脖子上的紫色痕迹,应该知道贫道所言非虚,足可见,你们这是谋杀,是害命,是要遭天谴的。”
老汉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地上的竹篙,指节已经发白,眼神中此刻除了无尽的恐惧还有一丝固执,或者说是顽固。
“你是没有见过它发怒的样子……”老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湟河“邦邦”磕了三个头,“万亩庄稼地啊,一夜之间就被淹的什么都不剩了,连我们自己的房子,羊圈猪圈,就在一晚上,啥都没了。”
听到老汉这样说,青莲的脸上掩去了刚才的愤怒,冷峻的面容重新出现,她开始意识到这地方的事情可能与精怪或者是妖有关了。
山川河流草木的生长是自然决定的,而河水是否会漫过堤坝也是根据汛期的降水量来决定的,这些东西不是人为可控的。
按照老汉的说法,他明显是见到过湟河汛期泛滥成灾的景象,也经历过河水暴涨给附近村民带来的痛苦,原本是平常的自然问题,非要安在一个所谓的“河伯”身上,那只能说明一点。
这里……经常泛滥成灾,而且不是天灾,是人祸!
青莲急忙起身走到老汉面前,将他搀扶着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仔细询问道:“老人家,刚刚怪贫道有些失礼了,您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老汉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那……您知道这里一共发生过多少次湟河水泛滥的事情?”
听着青莲的疑问,老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颤颤巍巍地说道:“从小老儿记事起,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一次,直到……”
看着他的欲言又止,青莲心中已确信自己的猜测,这里绝对是精怪作祟,而非什么“河伯”。
“直到什么?”
“三十年前……三十年前……”
老汉说到这里,猛然刹住,像是触及了内心中不愿意提及的往事,眼神瞬间被恐惧占据,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敢再往外说了,只是拼命地摇头。
看着他这副宁死不敢再提“三十年前”的模样,青莲就知道……这村子深埋的秘密,比他的命还重。
即便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好,老人家,贫道不会再问了,什么时候您想说了,您再说。”
青莲深吸一口气,眼前的老汉就是这地方村民的真实写照,愚昧无知,鬼迷心窍一般。
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李秀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十六岁啊,只有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被亲生父母,被整个村子,像丢垃圾一样丢进这“吃人”的河水中。
就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精怪?
青莲的心顿感有些憋闷,堵得喘不过气来,心底升起一阵悲哀。
青莲搀起老汉,沉声道:“老人家,刚刚听您所说,贫道几乎可以确定,河里面的根本不是什么河神,而是不知道什么动物成了精,才会出现您说的这种情况。”
“动物?成精?”
老汉彻底地呆愣在了当场,然后猛地摇头,嘴里一直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河伯……不可能是别的……”
看老汉执迷不悟的样子,青莲也没有生气,她知道短时间内要是让他反应过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改换策略。
“老人家,那咱们这样,贫道负责将河里的精怪给你们捉住,而您负责带我进村,怎么样?”
老汉猛地抬起头,看着青莲那一双真挚的眼神,内心也有些犹豫,随后低下头开始考虑。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老汉重重点了点头,说道:“罢了,小老儿这么大岁数了,孤家寡人一个,若姑娘说的是真的,对于我们村子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若姑娘说的是假的,小老儿一条贱命,就算洒在这湟河中又有何妨。”
老汉这一次表态,实属让青莲有些措手不及,从一开始对她极为抵触,到现在竟然同意自己的说法,如此前后矛盾的做法让青莲心中存疑。
余光不由得瞥向老汉,老汉的脸上虽然还是惧怕,但隐约透着一股决绝,最让青莲起疑的地方是老汉的眼神中没有了那种空洞无力感,而有一层淡淡的悲伤蕴含其中。
忽然,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出现在青莲的脑海中,但她此时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自己的猜测,只能将这个想法深深地压在心里,等待后续调查的时候另行验证。
随后,青莲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带着心中的疑惑,将昏迷中的李秀儿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此刻怀中年轻的姑娘浑身冰冷。
青莲赶紧冲着老汉喊道:“老人家,您可有御寒的衣物毛毯之类的东西?”
老汉一看,回身上船四下翻找,最终找到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毯子,虽然破旧,但终归是可以略微抵御一点风寒。
青莲接过毯子将其裹在李秀儿身上,勉强遮住了那身刺眼的红色嫁衣。
她环顾四周,远处的山坡上影影绰绰似乎有建筑的轮廓,好像是一座庙。
“老人家,那里是否是一座庙?”
老汉顺着青莲手指的方向看去,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姑娘好眼力,那里是一座城隍庙,在十几年前……被当作……”
“您不用说了,我懂。”青莲当下明白了老汉的意思,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很正常,便没有多说什么。
“那里平日里会有村民经过吗?”青莲有些担忧地问道。
谁知老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没有人去那里的,那座城隍庙距离村西口还有十公里,而且周围也没有农田,都是一片杨树,村里人即便出山也是走村东头那条大路,可以放心。”
听到老汉如此说,青莲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一点,随后便让老汉带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处那座破庙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两人来到了破庙前。
城隍爷昔日的威风已经不在,只留下这破败不堪的庇护所,冰冷的山风呼啸,让此处更显荒凉。
青莲将李秀儿在庙里安置好,转身对老汉交待道:“老人家,辛苦您老一下,在这里看护好她,贫道独自一人进村探探情况,天黑便回来。”
老汉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姑娘,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冒然进村恐怕……”
青莲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有干透的道袍说道:“您看我这一身,明显是以茅山弟子的身份前往,话又说回来,李秀儿被‘嫁’给河伯了,她娘家李木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吧……”
老汉瞬间明白了青莲的意思,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浅笑。
既然李木匠将刚成年的女儿“嫁”给了河伯,那他自然会为女儿做一场法事,而这个法事自然离不开懂行的人。
所以,青莲也不需要像在墨离大学那般刻意隐藏,直接就以本身茅山弟子的身份前往,想必那李木匠也不会拒绝。
随后,青莲从包中取出浮尘,挥舞了两下,便朝着村子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