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踩着脚下松软的黄土慢慢走进了村子,村口立着的那块石碑上刻着“湟河村”三个大字,在风霜的侵蚀下颜色已经褪去,石碑各处都有明显的裂痕。
她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村子。
刚进入村子,她便感觉到这里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活的气息。
黄土坯垒成的房子歪歪扭扭的排列在村子两侧,墙皮掉的一块一块的,有些甚至都露出了里面发黑的草筋。
通往村子里面的道路也是坑洼不断,里面还有前几日降雨后残存的雨水。
一片苍凉与破败的感觉,瞬间让青莲感觉到有些窒息。
青莲环顾四周,这里的道路有很多岔口,四通八达的通往村里各处。
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虽然现在日头偏西,但远没有到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时间。
偶尔有个把村民缩着脖子从自家窗户或者破门里探出个脑袋,一瞅见穿着道袍的青莲,“嗖”地一下就把脑袋快速缩了回去,而后便是“哐当”一声,家家户户将门窗闭得死死的。
古怪,实在是古怪。
青莲眉头皱起,心中十分的疑惑,根据刚刚在湟河岸边所见到的情况来看,这个村子不可能只有这么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但现在整个村子静的出奇,连狗叫声都没有,如同死寂一般,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诡异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既像房子常年没有经过修缮,那些黄土块掉落后内里草木的腐败味道,又像是多年在地窖中捂馊了的粮食味道,而且青莲仔细嗅了嗅,似乎还有中湟河水的水汽混杂着一点淡淡的肉腥和血腥味。
总之是让人感觉到透不过气来,整个憋闷在那里。
青莲叹了一口气,手中的浮尘一掸,继续向着东边走去……
村东头,李木匠家。
院门没有关严实,留着一条缝。
青莲顿了顿神,伸手一推,木板做的院门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小院虽然破败,但整体还算干净,门口旁边的墙根地摆放着李木匠做工用的材料和器具,右手边的一处雨棚下,整齐的码着做好的木工活。
青莲的第一感觉就是虽然谈不到富裕,但至少吃喝不成问题,家里打点的也算妥当,典型的北方普通农民家庭生活。
但紧接着,她走了没有两步,一股浓烈的香烛味道从远处飘来。
抬眼看去,后背瞬间“嗖”地冒起一股凉气,让她心中一颤。
就在院子当间,正对着堂屋的门口,搭着一股灵棚。
可是这个灵棚在青莲看来……邪门,非常的邪门。
既然是灵棚,但两侧悬挂的竹竿上挂的不是白绫,也不是平日里乡下可以看到的麻布等之类的布条,而是崭新的红布,颜色非常鲜艳。
青莲定睛观瞧,前前后后红布条里三层外三层的挂满了整个灵棚,鲜艳的颜色在土黄色的院墙映衬下是那样的扎眼,红的让人胆颤。
连正中间的供桌上都是铺着整块的大红布,青莲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基本上整个院子都被红色填满了,看得直叫人眼晕。
就在这铺天的大红色中,灵棚最里面的地方,孤零零摆放着一块漆黑的牌位,而诡异的情形再次出现在青莲的眼前。
那牌位前面,点着两个非常粗的白色蜡烛。
两根烛火中间的小香炉里插着三根引魂香,青烟袅袅飘向上方。
烛头上跳跃的火苗,将周围的一片照的异常明亮,周围的红布条也变得格外猩红,给人一种诡谲的感觉,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办丧事啊!
看周围悬挂的红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在办喜事。
可面前供桌上那两根白蜡烛和漆黑的牌位,又明明白白告诉了所有人,这就是在为死人操办的。
红布白蜡烛,给死人办喜事?
不对啊,冥婚也不是在这个时辰办啊,况且即便是冥婚,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进行。
若是给李秀儿办……既然村里人都认为是“嫁”给河伯了,那这两根白蜡烛和三柱引魂香就点的没有意义。
青莲看着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直冲天灵盖。
随后她缓步向前走去,在能看清楚灵堂牌位的位置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只见那两块漆黑的灵牌上用金粉刻着:【先妣李门王氏闺名秀云之位】
刚看到这个牌位上的名字时,青莲恍惚了一下,暗自思忖:“他不是死了个女儿李秀儿吗?怎么又出来他老婆了?”
但她没有马上出声表达自己的疑惑,而是慢慢地将目光往下看去。
灵棚下,一个穿着灰色麻布缝织的旧袄子的中年汉子,背对着大门,直挺挺地跪在面前一块黄色的蒲团上,对着那块牌位,一动不动。
肩膀塌着,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一样,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青莲见状将双眼微闭再缓缓睁开,她从背后看到眼前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头上的三盏阳火非常的黯淡,隐约有魂消之状,现在的他在青莲看来,貌似只剩下一具空壳的死气在从头顶慢慢散出。
青莲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被点燃了。
李秀儿,那个刚刚被他“亲手”推进湟河里的亲闺女,若非自己跳河救人,只怕现在只剩一具白骨。
而他这边倒好了,给他不知道死了多久的老婆王秀云弄出个这么样不伦不类的也不知道该叫它红白喜事还是红白丧礼。
这是什么?
庆祝自己闺女“嫁”出去了?
还是说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了,求得自己老婆原谅?
甚至是觉得亲女儿这样的结果是晦气,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冲一冲?
青莲紧紧咬着牙,心中一团无名的业火已经烧起来了,这个村子里的人,该说他们是愚昧还是无知,简直把生命当成儿戏,尤其是这些花季少女的性命,怎么不见他们把男娃扔进河里“嫁”给河伯呢!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故意加重脚步,走路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跪在牌位前的背影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浑身猛地一颤,随后缓缓地扭过头来。
青莲这时才看到,那一张饱受岁月侵蚀的脸蜡黄蜡黄的,一双眼窝深深陷了进去,眼珠浑浊,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像一张蛛网充斥在整个眼里。
这个男人身上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只有一种被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彻底压垮后的麻木,就和那些岸边的村民一样,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对生命的漠然,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他人。
青莲看着他,竟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青莲,这才用沙哑的嗓音慢吞吞地问道:“道长……您找谁?”
“咳咳……”青莲轻咳两声,声音拉的老长了:“贫道从茅山远游而来,见主人家院门虚掩,本想讨碗水喝,结果看到了这里似乎是在办事情,因此打扰了。”
“哦……”听到青莲的回答,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因为家里有点事,可能招待不好,您要是想喝水在厨房……”
一边说着一边给青莲指了指小院西南角的一处矮房子里。
青莲看他这个样子,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看您家这是‘灵堂’?不知道是家中何人仙逝了?”
她特意将“灵堂”这两字加重了语气,目的就是要看这个男人的反应。
李木匠没有任何言语,从始至终眼睛都没有再抬一下,只是回头死死盯着那块孤零零的牌位,嘴唇哆嗦了几下,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在青莲看来,不是悲伤,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对命运安排的疲惫感。
“节哀……”青莲思虑再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紧接着青莲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的疑惑:“主人家,贫道云游四海多年,所见过的红白事有许多,只是像您家这种……用红布来搭设灵堂的丧事还是头一遭,不知道是这里有什么样的讲究吗?”
李木匠的身体突然紧绷,像是被戳中了内心深处的痛楚一般,沧桑的脸上肌肉发出微微地抖动,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死死咬着嘴唇,但半天仍然不张口。
青莲的心中大抵有个猜测……想来这个“河伯娶亲”的传说已经深深烙在了这群村民心中了。
但她还是决定尽力一试,看能否从李木匠这里打开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