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的那天,天阴得厉害,眼瞅着就要下雨,村里老人们常说‘雨打棺,十年酸’,俺一看天气便问老张头他看好日子没有,他却和俺说‘老李,我知道你难过,舍不得婆娘,但这日子是一开始就看下的,咱也不能改啊,错过这一天,可就没有黄道吉日了’,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十里八乡都是他给看,自然这日子不会出差错的。”
青莲微微皱眉,问道:“李大哥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木匠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便说道:“是农历的七月初三。”
青莲掐指一算,五年前农历七月初三……
忽然,她瞳孔猛然一缩,呢喃自语:“非黄道,不宜动土,西方白虎主大凶……”
李木匠感觉到青莲有些不对劲,忙问道:“道长,怎么了,是不是那天……”
话音未落,青莲便抬手制止了他,压低嗓音:“那日老张头是否和你说不要在正午时分,而是选择在日出之时?”
“道长真神了唉,您怎么知道他是这样说的。”李木匠一脸惊诧地看着情况,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青莲只是掐了掐手指头,就能知道五年前的事情,比老张头厉害多了。
青莲的脸色愈发的沉了下去,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眉头紧锁,左手掐算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突然,大拇指停留在了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上,她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个时辰下葬,分明就是要把尸体炼成尸傀!”
“那……那是什么东西?”李木匠被青莲的一句话吓得汗毛直立,尤其是听到“尸傀”两个字,本就大字不识几个的他更是吓个半死。
“尸傀,指的是腐烂的傀儡体,全身没有了五脏六腑,同时也失去了元神,而没有人夺舍,孕育在阴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没有被瓦解,通过阴煞之气形成灵智的尸体。”
青莲一边解释一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到李木匠那一脸木讷的表情,然后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中了尸毒的僵尸,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和行动能力。”
“僵……僵尸?”
李木匠长大了嘴巴,这种东西他只在老人嘴里听到过,今天听青莲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害怕了起来,“那……那意思是……俺家婆娘……她……她……”
青莲赶紧安慰他:“李大哥不要担心,事情还没有到了那一步,贫道既然赶上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扑通!”
李木匠直直地跪倒在青莲脚边,一个劲地央求:“道长,你神通广大,你法力无边,你发发善心救救俺家秀云,俺给你磕头了……磕头了……”
说完便重重地在地上一个劲磕着头,青莲赶紧将他扶起来,宽慰他:“李大哥,这不是您媳妇儿还没有成了嘛,我们只需要在此之前把这件事情控制住,自然就没有后面的烦恼了,不过……”
李木匠此刻就跟丢了魂一样,哪管什么其他,一直念叨着“不过什么……您快说啊……”
青莲让他安心坐下来,不要害怕:“不过,贫道要了解那日的全过程,李大哥可不能有一点隐瞒,否则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搭上全村人的命!”
李木匠一听这话,立马吓得瘫软在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浑身抖动不停,就连坐下的时候双腿都发颤,十根指头一直哆嗦。
他咽了咽口水,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青莲就和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因为秀云是在河边被‘水鬼’拉下河里淹死的,村里人都觉得不吉利,怨气重,所以那天送葬的时候就只有俺家几个亲戚还有村里的抬棺匠,其他人躲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青莲明显感觉李木匠的眼中黯然神伤,作为村里唯一的木匠,平日里来求他的人很多,但是自从他婆娘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村里人见了他就和见了瘟神一样,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李木匠也知道自己婆娘死的不正常,所以也没有怨恨大家,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消化丧妻之痛。
青莲短暂的安慰了他之后,继续听着他讲述那天的过程。
“道长,不瞒您说,俺在村子里也几十年了,其他人家下葬的时候都很顺利,只有秀云那天,说不出的古怪……”
“哦?李大哥此话怎讲?”
“您应该知道,抬棺匠是干什么的,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营生,身上的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那日抬着秀云的棺往村西那片洼地走的时候,他们这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感觉到很吃力,棺材特别的沉,他们每走一步,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张头貌似对这个并不在意,他没有说什么,俺自然也就不提。”
青莲闻言皱皱眉,出意外而死的人要比寿终正寝或者病死的人要重的多,这一点毋庸置疑,本身就有一口怨气在胸中排不出来,但是像秀云这种,抬棺人的脚印能深陷土中,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不只是怨气的原因了……
李木匠也没有管青莲在做什么,自顾自地说着:“到了那棵老歪脖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西边几十步远的地方已经挖好了坑,老张头指挥着匠人们把秀云的棺材放了进去。”
接着李木匠站起身来,学着那日老张头的行为:“他就这样……端着个罗盘,绕着挖好的坑左三圈右三圈,嘴里还说什么‘坎位定穴,地阴锁魂,怨气沉渊,永世不翻’,俺也记不住太多,就记住这几句,随后他大喊一声‘入土为安’,棺材就直挺挺地放进了坑里,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青莲看到李木匠的脸上又出现了极其恐惧的表情,眼中满是惧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让他打心里发憷。
“就在秀云的棺材刚进去的时候,忽然就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俺们都睁不开眼睛了,只听得老槐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掉,身上就感觉到了冬天的时候一样,特别的冷,尤其是脑瓜子上面。”
“这么重的阴气……”青莲听着他的讲述,小声嘀咕着,“怨尸入土只会让人感到阴气入体,但能引来一阵阴风,说明尸体不单单有怨,已经形成了煞。”
“道长,您说什么?”
李木匠看着青莲在一旁坐着,眉头皱起,以为自己哪里又说的不对了,急忙开口问道。
青莲摆了摆手,示意他没有事情,自己在思考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然后让他继续。
“老张头一看这种情况,就让大家伙赶紧盖土,第一锹土是俺弄的,俺当时哭的都差点背过气去,老张头就喊着‘赶快,不然来不及了’,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呢,树林里就传出好几声乌鸦的叫声,可是惨咧。”
听到这里,青莲基本上有九成把握,李木匠这种情况绝对是被人做局了,否则不会出现乌鸦叫坟的局面。
但即便到此刻,青莲还是不能万全判断出老张头是否有意为之,毕竟在下葬过程中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遇到,加上这里本就是在黄土坡上的村子,成群的乌鸦在那个时辰出现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青莲一度怀疑到可能老张头是为了要挟李木匠个做一些什么事情,因此给他下套也是万全有可能的。
“李大哥,你们在听到乌鸦叫之后,那个阴阳先生没有说什么吗?”
青莲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老张头的反应。
李木匠低头想了半天,忽然说道:“老张头就告诉我们不要害怕,这是山里的鸟儿来送秀云了,毕竟她是被淹死的,这些乌鸦也觉得她死的冤,然后他说道‘大家莫慌,这是怨气最后的挣扎了,快,填土,赶紧填土,埋结实了’。”
李木匠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青莲的表情,看她没有作出其他的反应,才接着说下去。
“不一会儿就垒起一个高高的坟头了,老张头又自己上手把坟头土拍的结结实实的,然后围着走了一圈,手里不知道往边上撒了一圈什么,俺只知道是白色的粉末。”
白色粉末?
青莲可真是闻所未闻,她学道这么多年,跟着师父下山操持白事也有几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做法。
话又说回来,可能这是当地的习俗也说不定,于是便问李木匠印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谁知李木匠一个劲摇头,说他从小到大,村里老人也没有说过新坟盖起来后要撒什么粉末。
“当时俺也问过老张头,他只和俺说因为秀云是枉死的,所以和别人不一样,撒这些粉末是为了防止她头七的时候出来打扰我和村里人,而这些粉末正好可以圈住她的魂儿,不让她对人间还有念想。”
简直荒唐!
柳木棺材,成为了阴气滋养的温床。
铁钉封棺,铸成了囚禁怨魂的枷锁。
槐树下的洼地阴穴,此刻也成了汇聚阴煞的最佳养尸地。
而老张头口中所谓的“镇煞符”,恐怕是用来引阴聚煞的邪符。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阴风,清晨啼叫的乌鸦……这一切都说明,那根本不是什么怨气挣扎,而是方圆数十里阴气汇聚,邪祟被这里极阴之地吸引的征兆。
青莲心中已经将那老张头啐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哪里是什么安魂镇煞,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养怨局”。
这个人,他不仅没有化解掉王秀云死前的怨气,反而利用她的惨死和冲天怨念,人为地制造了一个阴气汇聚,怨魂禁锢且不断滋养的阴煞之地。
等到王秀云在这里积攒的阴气越来越浓郁的时候,变成“尸傀”出来的那一天,便是非常厉害的存在,一般的阴阳先生或者道行低的可不是对手。
从这里看,老张头对自己的功力还是有很大的信心的,否则以他的能力,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会行此冒险之举的。
“老张头后来没有再说什么吗?”
“其他倒是没有多说,就临走的时候告诉俺逢年过节给秀云烧点纸,别让她在那边缺钱花,然后初一十五在家上柱香,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俺这边一切都好,别惦记。”
李木匠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来老张头还说过什么。
青莲点了点头,整个过程自己基本上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中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一双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李木匠,现在李木匠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精力一样,讲述完便瘫在了地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眼神空洞,直勾勾望着满院的红布,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牌位一下。
李木匠也是一个可怜人,五年前丧妻,今日丧女,人世间三大悲剧独占其二,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诚然,青莲自己也知道,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早就不知所措了,而李木匠如今还能给老婆孩子搭建灵堂,虽说有些诡异,但足可见他的内心对妻子充满着愧疚。
青莲上前搀扶起他,又问起了今日之事:“李大哥,故人已逝,活着的还要接着活下去,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你也不要太过于伤心……不过贫道还有一事不明。”
“道长请说,俺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五年前李大嫂过世的时候,院中用的是白麻布,但为何到了今日,这里却用这些大红色布条搭建灵堂?”
“这个……老张头告俺这样弄的……最近这几天俺一直睡觉也不踏实,就问了问老张头,他和俺说这是秀云这几日在下面不安宁了,让俺用这种方式安抚一下她的魂儿。”
李木匠说话支支吾吾的,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青莲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股怒火已悄悄燃起,自始至终老张头都在利用自己的能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着眼前这个质朴的庄稼汉。
当然,这和李木匠本身的无知有很大的关系,可换个角度而言,若不是这些穷苦人不了解这些东西,谁会去寻求看事先生的帮助。
想必这次因为李秀儿被选为河伯的“新娘”也是老张头决定的,李木匠碍于“河伯传说”再加上五年前王秀云被“水鬼”溺死在湟河的事情,已经变得十分麻木和无助了。
就在这时,“河伯娶亲”这几个字在青莲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虽然撑船的老汉和李木匠都没有明说,但从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反应来看,这件事应该在村子里流传了很久。
而能让这些村民相信世上有“河伯”的传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阴阳先生老张头。
也只有他的话,村民们不会产生任何怀疑,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家里永远太平,况且,通过与李木匠的沟通个,青莲也认识到,这里的人们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乔迁新居,都会找老张头看。
既然如此,那这个传说极有可能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骗钱?
可李木匠家也不是富裕人家,为何单单选中了他,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青莲怔在原地,眼前李木匠还跪在秀云的牌位前止不住的抽泣。
这个愚昧无知,又可怜又可恨的男人,不仅亲手将自己的妻子送进了那个养怨之地,又将自己的女儿推向了湟河的波涛中。
他自以为是在遵循“高人”的指点,为了村子的安宁,对老张头的话言听计从,从不过问,殊不知,他正在慢慢成为这滔天罪恶最直接的帮凶。
青莲不再去管他,目光扫视一圈,满院的红布映的堂屋都带着一抹血色。
李木匠怕亡妻怨魂作祟……这一点毋庸置疑,也在情理之中,他怕得没错。
被他亲手推进“养怨局”的王秀云,在柳木棺、铁钉锁、养尸地三重滋养下,多年的怨气积累……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这满院的红布,与其说是镇煞,不如说是恐惧到极点后的一种绝望,不过是徒劳的自我安慰罢了。
青莲的手指在道袍的宽袖中微微抖动,不是对眼前局面的措手不及,而是愤怒,由衷的愤怒。
是对这群村民愚昧无知的愤怒。
是对那幕后黑手如此阴险毒辣的愤怒。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老张头。
必须找到他。
这时,青莲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木匠,计上心头。
“李大哥,那老张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故作玄虚,就是要利用李木匠心里的恐惧来把老张头顺藤摸瓜摸出来。
“道长,您说,怎么做,都听您的……刚刚与您交流后,俺就知道您一定比老张头厉害,您说……”
李木匠就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磕头如捣蒜,一个劲求着青莲救他,同时也为了洗刷这几年对亡妻的愧疚。
青莲轻咳了两声,饶有意思地说道:“先夫人怨气不散,这的确是大忌,老张头的做法倒也中规中矩,不过……”
她话锋一转,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凑在耳边说:“依贫道看来,这灵堂的布置,即使有红布镇煞,但牌位前只有两根白烛,香火也比较弱……对亡者的‘安抚’不太够,所以才说那老张头学艺不精,怎么能知道其中的玄妙,哎,可惜啊可惜……魂灵不安,恐生变故啊。”
李木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更深的恐惧:“那……那怎么办?道长,求你……给指条活路……”
青莲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青莲计划中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