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鱼关注了会儿元儿后,不期然的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那边的男人埋头公案,神色肃穆。
遥遥相隔,却也能看得清楚,她抿唇看了会儿,他务工时的模样,与平时都不太一样,挺直的身板,一双手时而交叉搁置下巴,时而抵住额头,神态俨然。
观其状态,便联想着他坐在大理寺,身穿官服时的板正模样。
老实说,陈稚鱼很喜欢他身穿那身深绯色圆领袍的官服,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爱感,那种俊美与威严并存的感觉,比他任何时候都更完美。
想了会儿,她笑着垂下头去,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侧眸去看元儿。
因用功时格外严肃的小脸,小嘴巴都下意识撅了起来。
她好笑了会儿,还是怕他养成了习惯,伸手去抚平他的额头和嘴角。
元儿微怔,对上舅母关爱的目光,虽什么都没说,也都没问,他就是知道舅母的意思,松了松面上的表情,展颜一笑,转而继续温书。
夜晚静谧而美好,此心安处是吾家。
多少年后,元儿再回想起待在二舅与二舅母身边的日子,才能体味那段早已空白的,唯有父母才能给的温馨静谧。
后来,他的孩儿问他:“为何二舅奶奶对他那样好。”
他也会笑着说:“因为你爹我呀,便是你二舅奶奶疼大的。”
……
半个时辰过去,陈稚鱼拉着元儿回了卧房,看他睡下后,犹豫了两息,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拍着他身上的薄被:“早些休息,明早舅母喊你起来用早饭。”
元儿乖乖的“嗯嗯”着,听着舅母离去关门的声音,不过多时,就进入憨甜梦乡。
出了门后的陈稚鱼在廊下站了许久,看着对面的书房依旧明亮,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过去打搅。
只送了碗养身汤去,便安静的回了主院歇下了。
小的能管管,大的管不住。
直到她睡下时,都未有机会同陆曜再细细问过那位长公主殿下。
看他为公务焦头烂额,她实不忍心拿这些事去烦扰他。
……
次日,陈稚鱼起的大早,先伺候了大的洗漱穿衣去上朝,一看时间也到了小的上学堂的时辰了,如约去喊他起身洗漱,用了饭后,看他收拾小布袋,站在门口等他出来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道:“今天也要用功呀!”
元儿重重点头,斜挎着小布袋,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去了。
唤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轻声道:“已经能想象到,姑娘将来生了小小少爷,送他上私塾的一幕了。”
陈稚鱼抬起手挡住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她往回走,行若飘魂一般:“还是再等两年吧,起的这么早,实在让人受不了。”
她得回去补觉了,白日得带珍珍,不充足睡眠,她会垮脸的。
……
齐珩最近心情好,朝中的大臣,身边伺候的宫人,稍微犯点小错,在他这里都是能过去的,也是因如此,他这好脾气,差点让人忘了,帝王之威。
凤栖宫风头正盛时,皇上雷霆果决的处置了一个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二等宫女。
陆菀不明真相时,询问情况欲要为那宫女争的网开一面,但在得知她是在伺候陛下洗漱时,行了越矩之事,才叫陛下震怒发落,一时也沉默下来,不知说什么好了。
皇上顾及她的面子,只是处置了那个宫女,并未说其他,但在他去上朝以后,陆菀召集了凤栖宫的宫人们训话。
她坐高位,从她这个位置看着一排排宫人,颇有种睥睨众生之感。
“倩玉之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她开口,一句话便定了今日训话内容。
底下宫人噤若寒蝉,心如擂鼓。
倩玉私下勾引陛下,还是在盛宠的皇后宫中,这是她自己找死,但……其行为,也是能理解的。
谁都想有一番机缘往上爬,皇后娘娘如今着重养胎,势必周全不了陛下身体,而贵妃娘娘那温吞性格,不会是个孤傲的高位,那这个时候,谁能再入陛下青眼,岂不就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本宫今日将你们召集起来便是要与你们说清,本宫这里,无需心思活络之人,若再出现一个倩玉,陛下不出手,本宫也不会手软。”
话音落下,底下跪倒了一大片。
“奴婢不敢!”
一番话将她们震住,陆菀知道,真正让她们不敢的是陛下对倩玉毫不留情的发落,如花似玉的二等宫女,打发去了浣衣局,此生怕是没有走出来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陆菀松缓了语气,接着道:“不过,既然出了此事,也得找找原因,今日,本宫便直白问一回,你们先起来。”
底下的宫女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刚站稳,就听到皇后说:“可有人,愿意伺候陛下?”
此话一出,有几人面面相觑,但更有那反应快的,刚站稳就跪了下去,高呼:“奴婢不敢心存妄念!”
一批人跪下去,就显得那几个面面相觑的宫女格外显眼,还不等她们惊慌失措的跪下,皇后已经一眼锁定了几人。
“倩华、梳玉、闻秀、白露,你们上前来。”
被点名的几人,心里虽害怕,但都这个时候了,也顾不上了,加之皇后的语气平和不似要发作的样子,她们就找了出去。
陆菀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们一会儿,暗暗点头,说道:“都是好模样。”
底下跪着的、站着的都是一愣,有人开始懊悔:皇后娘娘这态度,莫不是要提拔身边人进后宫?
那方才那么好的机会,竟生生错过了!
站着的四人狂喜。
“本宫问你们,若是让你们去陛下身边伺候,可能知晓本分?”
四人齐齐跪下,同声同气的像是提前唱过一般:“奴婢定忠于娘娘!忠于陛下!”
陆菀挑挑眉,暗道:若是成了后宫人,只要老实着别挑事,便不错了。
如此,她便也爽快,让她们都先下去了,才让苏姑姑进前来细细打听几人。
苏姑姑是宫里老人,对一个宫里伺候的自然是了如指掌,她便尽心的与娘娘说道起来。
待陆菀彻底了解这几人的底细后,也就放了心。
都是有头脸的人家中的女儿,身家虽浅,但在陛下身边伺候,重要的是细致、温婉、体贴。
打定了主意,等日头到了中午,皇上回来用膳后,正漱口时,陆菀提了此事。
齐珩端着茶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是太后让你安排的?”
陆菀连忙摆手:“这与太后无关,是臣妾自知先前没有教导好宫人,在陛下面前犯了大错,陛下未与臣妾计较,臣妾却不能当没发生过。”
齐珩脸色稍软,道:“此事不必挂怀,已然解决,与皇后无关。”
陆菀叹息一声,笑笑:“陛下不计较臣妾,臣妾却要反思,这凤栖宫如何才出了一个倩玉,思来想去,是臣妾管理不善。”
齐珩蹙眉,刚要道一句“与你无关”,就听她说:“臣妾宫中伺候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她们其中若有仰慕天威,也是用情所致,然,臣妾有孕后,本该妥善安排,却忽略至今,才造成倩玉自己冒失犯错……”
齐珩刚软下去的脸色,复又沉了下来:“所以呢?”
“所以,臣妾在宫中挑选了几个宫女,姿容出众,性格温顺,若是陛下能看重……”
“皇后。”他打断了她,声色平静。
陆菀一顿,看着他。
“你以为,朕为何发落那个意图勾引朕的宫女?”
愣怔过后,陆菀便说:“是她不守规矩,越了雷池。”
“不,是她胆敢在你的地盘,挑战你的权威。”
陆菀怔住。
齐珩眼底流露出几分失望来:“朕怕你难过,发落了她,你却转头找几个来恶心朕。”
陆菀傻眼了,张了张嘴,齐珩已经拂袖而去。
这一幕,陆菀没想到,苏姑姑却隐约有几分预感,并不十分吃惊。
出去看了眼那几个翘首以盼的宫女,她摇摇头,哼笑了一声。
想一飞冲天,却无那机缘,天老爷不肯放晴呢,那就乖乖的打好伞吧。
陆菀确然是有几分不明白,陛下何意?
她又何处做的不对?
“苏姑姑,陛下方才的态度,本宫着实没摸明白,是人不对,还是时机不对?”
苏姑姑看着端庄的皇后,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她道:“娘娘仁善,或许无需时机,也无需有人……陛下,他什么都不想要呢?”
陆菀怔住,苏姑姑接着解释:“娘娘心中放着陛下,事事为他着想,殊不知陛下亦是如此。”
陆菀迷茫了,她长叹了口气,抬手捂了捂额头,才说:“本宫绕糊涂了。”
苏姑姑恭敬地道:“娘娘如今怀孕体虚,还是应当好生休养,此事便先放过吧。”
陆菀点点头,只觉无力。
晚间,齐珩去了永安宫,陆菀独占大床,翻身睡得香甜,只是梦中总有一道声音在问她:“你为何要恶心朕?朕都不曾恶心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