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也甚是不明白,这些人也是寒窗苦读,一路考取功名很是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以权谋私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并不少见,只要不太严重,影响太大,许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他气急败坏,拿过陈稚鱼手中的扇子自己扇着:“可真还有人把人当傻子一样糊弄!真当别人的眼睛都是摆设看不清楚。”
陈稚鱼给他倒了杯凉茶,柔声说道:“若真有腐败乱纪,你也可秉公处理,大理寺不是一般的地方,若是你统辖的部门,都有很严重的问题,不能妥善解决,那以后你在任的每一天,心里都会过不去。”
陆曜看向她,心里被她这番话说的稍稍明快一些,他面色稍霁,拉过她的手,说道:“到底是你知我心中所想,官场上,人人都是狐狸,我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难免有人眼红,还有人觉得我是靠裙带关系才一步登天,或许我的晋升是挡了一些人的路,若是我无所作为,我该引咎离开,可自我升任以后,实打实的为司法做事,在这个位置上,可以很短的时间就得罪一批人,也可以很短的时间就结识新的势力。”
他叹了口气,嗤笑一声:“有与我关系相近的同僚劝我,大理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并未出什么大乱子,他让我无需挑起祸来,莫给自己找太多事做,我若真大刀阔斧的去查、去改,势必会妨碍一些人。”
陈稚鱼看着他,年轻意气风发,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的人。
“可是,你看不来,也忍不了。或许你的同僚也没有说错。他是不想你去做这个‘恶人’,亦或许他是在告诉你,为官之道需要圆滑,有时候,装作未见也是一种本事,可你还这样年轻,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扫除灰尘,清除蛀虫,我知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终是想将这里变得更好。”
陆曜喉头微哽,他看着妻子,那满身的戾气在她的话语中消散去,他抚上她的脸,在她温和的目光中说道:“我十六岁便中状元,这是我考来的,旁人不能质疑的荣耀,但进入官场后,我走的每一步都顶着祖辈的庇佑,年少成名,为官多年,在参议这个位置上我磨了许久,一直到陛下登基,将我提升为大理寺少卿。”
“是,大少爷极为不易。”
陆曜摇头,冷笑:“我不易……但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如我这般的人,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他们却未必有我这般顺利,只因为我姓陆,只因为我的政治方向没有一次失误,我每次都做对了选择,我有这样敏锐的嗅觉,并非我天生聪慧,而是我出生在陆家。”
陈稚鱼目光闪烁,哑然失声,安静的听着他的剖白。
“陆家代代做官,嗅觉自然更要敏锐,我踩着家里为我铺好的路,即便这中间有我的努力,可也不能否认,家族带给我的帮助是许多人求不来的。”
“大少爷,你何必这么说,若没有真才实干,即便硬生生的将你推到这个位置上去,你也坐不稳,待不久。”
陆曜目光微闪,看着她为自己辩解的模样,心头一软,他说:“阿鱼,我从不否认我从中得到的便利,这是我天然的捷径。但是,也只有我这个身份,只有我?”他语气加重了些,目光锐利几分,“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大刀阔斧的去做,我无需有太多的顾虑,我的眼前也不会有太多的障碍,若是换做一个毫无根基,一路升官上来的人,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阻力重重。”
陈稚鱼抿着唇,抓住他的手安抚的摸着他的手背:“你今天这么大的情绪,定是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做了让你都看不下去的事。官场上的事,我无法帮你,但你在我面前说,我总能宽解你两句。”
陆曜:“你打算如何宽解我?”
陈稚鱼对他笑:“自古以来都是恨人有笑人无,一切的诋毁都是源于嫉妒你有,而他没有。一切的阻碍,都是因为你挖掘到了关键,所以才会困难重重。无论是你要办的案件,还是你遇到的人,如果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痛快的话和事,那么,一定是因为你踩到了他们的痛处。”
陆曜目光灼灼,看着她:“我未与你讲明我的烦忧,可你却能字字都疏解到我心坎里。”
她莞尔一笑:“你方才如此坦诚的说,你到如今也是走了家族给的捷径,那么,就请你公正廉洁的一直走下去。走捷径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有人拿它去做坏事。”
陆曜心口一震,他觉得,自己的心总在为这个女人跳动,无论是欢好时的激烈,还是平静时的温声软语,都能让他悸动不已。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阿鱼,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日,我都会将不良的风气扫除,我会让百姓都知道,不是私下给了钱就能篡改结果,也不是给尽了好处,才愿意受理他们的冤案。”
陈稚鱼拧眉:“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不由得就想到了舅父那次,如今想来自己当时何尝不是运道好,遇到了方通判,若是遇到一个只要政绩好看的懒政之官,办出冤假错案来,她又该去何处申冤?
她为此事扭转了一生,万幸的是她的结果是好的。她没有遇到太多的坏人,没有遇到欺民霸女的贪官,可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人在遇到冤枉时,都能有她这般的好运,都能遇到方通判……
她如今感谢方通判,无外乎是因为她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当时事而变得难过,反而因为那个机缘让她找到了正缘,也带来了切实的好处。
可若是没有呢?
若是她与陆曜并非对的人,若是陆家对她狠心,那方通判当初就是将她推进火坑里了。
“不是已经这般严重,而是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许多年都是这样了,自我上任,已经翻供了不少案子,前任大理寺少卿不敢再理的事,如今都在我头上。”
“……”
“我做不了睁眼瞎,我也无法看着蒙受冤屈的人一直活在尘埃里。”
陈稚鱼心头震动,眼眸闪烁的看着他,靠近了他一些,说道:“你是好官,他们都会感激你的。”
好官,通常是拿命去做的。
陆曜自嘲一笑,却没有将这个话说给她听。
平复了心情后,陆曜肃了脸色,对她说:“往后去,你若出行,身边要再多加一倍的人手,孩子还小,尽量不要带她出去。”
陈稚鱼僵住,但只是一瞬,她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没有露出一点怯色来:“你是不是担心,你若树敌会危及到我?”
陆曜点头,此事不敢相瞒:“有些人穷凶极恶,我挡了他们的路,坏了他们的事,只怕狗急跳墙,威胁到你们来。你怕是不敢相信,堂堂大理寺少卿也会有被威胁的一日,前任那位,前前后后遭遇的刺杀不下十起。”
陈稚鱼心头一顿,强扯出一抹笑来,道:“这么说来,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危险些。”
陆曜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没有笑出来,眼眸认真对视着,道:“他的家眷也曾遭遇过绑架、勒索,好歹是没有出现伤亡。”
陈稚鱼笑不出来了,静缓三息,她道:“我不会让自己和孩子陷入险境。”
“阿鱼。”他一把抱过她,在她耳边叹着,“我若是孤家寡人,便什么都不怕,可我有了你和孩子,就有了牵挂,我现在有些理解金屋藏娇了,外头太过危险,只想将你们锁在屋里……”
陈稚鱼听后,轻笑一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我倒是觉得,你这个想法才过于危险。”
陆曜也笑了,真将她锁起来,他哪里能舍得?
……
一晃到了夜里,用了晚饭后,陆曜去处理了会儿公务,陈稚鱼抱着孩子去看元儿,他这两日搬过来住,每到夜里,他的小书房烛光都亮着。
陈稚鱼去的时候,元儿坐在窗边发了会儿呆。
是怀里的小珍珍的动静让他回过神来,刚要下来向舅母行礼,陈稚鱼腾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方才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元儿看向对面,二舅的书房,说道:“二舅这几天晚上都会忙到很晚。”
“是呢,他要处理公务便做不得闲。”
“做官以后都会这样吗?”
陈稚鱼笑笑,坐在他旁边,道:“那要看怎么做官了,若是认真负责,便会像你二舅一般,若是敷衍了事,此刻应当鼾声如雷了吧。”
元儿也笑了,他说:“我以后也要像二舅一样。”
陈稚鱼鼓励他:“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这般用功,等你长大以后考了功名进入官场,便与你两个舅父一起共事。”
元儿听得耳根一热,他忙坐直了身体,攥着书本,目光炯炯道:“我今晚再看几页。”
陈稚鱼失笑,看了眼沙漏,提醒道:“读书辛苦,却要注意修养,等再过半个时辰,一定得上床休息了,好不好?”
元儿点点头,稍一迟疑,扭头问道:“舅母今夜要陪我吗?”
本来打算坐会儿就走的陈稚鱼,在听到这话后,屁股坐的更稳当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下头,说道:“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好不好?”
元儿抿唇,“嗯”了一声,很严肃的小表情。
从前娘在家时,若见他熬夜苦读,劝不动他的时候,就会陪在旁边,为他挑剪灯芯。
陆曜打开窗透气时,便一眼看到了那“母慈子孝”的一幕,彼时小珍珍已经被乳母抱下去哄睡了,他的妻子坐在桌边,他的侄儿聚精会神的提笔写些什么,他便看着妻子给他挽袖、研磨、倒水,不必问,那水杯里,定是安神养身的汤水。
他微微一笑,就将窗户大大的开着,自己转回去坐在桌前继续理事,这样,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看到他的贤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