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余幼嘉又确信一件事——
寄奴.....
寄奴面对小朱载时,竟真没有他面对朱焽时,她所察觉出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之感。
他善妒,却不是所有人都忌妒。
譬如小九和她关系不错,小朱载也同她打打闹闹,可这些人对于他来说,都不讨厌。
寄奴和小朱载一样,似乎只是讨厌某一类人......
而对待不讨厌的人,寄奴又当真十分宽厚,确实有几分长辈的模样。
任谁都知道,平阳如今幅员辽阔,小朱载率三百武士虽能巧取王都,可底下那些乡县,却没那么好镇压收复。
可如今,如此恋家的寄奴甚至愿意晚归崇安,就为了留下帮衬小朱载一段时日,这如何不能算作真心呢?
呜呜呜的声音在耳边幽转。
余幼嘉不用垂首,都感觉到小朱载应该是哭了。
她稍稍回神,又用戳了戳小朱载,没好气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就是留下你帮衬你一段时日而已,至于哭成这样。”
这言语里的意思,便是她确实也愿意留下。
至于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原因其实也简单。
一来,她水淹平阳,小朱载若没能稳定时局,平阳这块肥肉便遭旁人惦记,而一旦占据平阳,那距离崇安便只有一步之遥。
二来,两人终究是有并肩作战,生死托付的情分。
明面上两人打打闹闹,每回必没有个安稳的时候,可谁都知道,这种吵闹,不是生死之难,甚至连生气都算不上。
若小朱载她都不帮,这天下她还能帮谁呢?
况且,寄奴对小朱载的观感也不错呢!
余幼嘉此刻是真心,小朱载却哭的越发厉害,哭着哭着,他突然复又道:
“万金不换!我就说万金不换!”
“你们都待我极好,等我稳定平阳局势,统管政务,我的辖内有多大,鱼籽的生意便能做到何处,多多赚银钱.......”
“我到时还要定三张一模一样的床,咱们三人一人一张,再也不用受今日之困苦。”
寄奴:“......”
余幼嘉:“......”
早说过这些事大可不必啊!
她若和寄奴一人一张床,只怕是下辈子都亲不上嘴!!!
余幼嘉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又有点毛躁,小朱载却好似一下子没完没了一般,又继续许诺道:
“你们都好,都好。”
“我届时尊奉先生为师,给先生遍寻古籍,再给鱼籽遍寻天下的貌美小郎君——唔!你又揍我做什么!”
余幼嘉额角突突直跳:
“我瞧着像是什么色中饿鬼不成,凭什么他是正正经经的报答,要给我塞小郎君?”
小朱载眯眼疑惑:
“你不想要吗?我还一直以为像小鱼籽这样的人,应该潇潇洒洒,对待情爱美色,会有多数男人一样的想法才对。”
男人对情爱多是什么样的呢?
情以色起,欲以色毕......
简而言之,好色。
这种判断,一下让余幼嘉都呆愣一瞬。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小朱载会得出她可能会想要小郎君,又是色中饿鬼的决断,满脑子都是想再给小朱载几个肘击,可刚刚抬起胳膊,余光却又已经情不自禁越过朱载,看到了寄奴。
寄奴......在偷笑。
穹顶昏暗,天光穿不透寝殿,他斜倚在玉色锦衾上,左手半支着身子,墨发如瀑从肩头滑落,露出右耳垂上那根细银链——
末端的小玉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却不曾作响。
寄奴以抬袖虚掩着唇,指节如玉雕般纤细,却遮不住眼角眉梢流转的笑意。
那双常含秋水的眸子此刻弯成新月,长睫低垂时在颊上投下蝶翅般的影,笑意又从他指缝间漏出,化作肩头轻轻的颤动。
这般情态既不显轻浮,反带着几分猫儿偷腥的狡黠,让人瞧着便心生柔软,仿佛连时光都愿在此刻多停留片刻。
余幼嘉好半晌才挪开目光,但仍是轻轻揍了小朱载一肘子,含糊嘀咕道:
“你小子,看人真准.......”
“你说什么——”
小朱载没听清,正要细问,却莫名其妙又挨了一肘子,登时委屈道:
“先生先生,你看她!!!”
早说了,她与寄奴才是一对,告状是没有用的!
小朱载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余幼嘉被气笑,寄奴模仿着一种稍有些古怪,但听久了又令人十分想听的口音,缓声劝道:
“蒜鸟蒜鸟,都是小事情嘛......”
好色不假,不过好在,是好他的色!
寄奴隐隐有些骄傲,余幼嘉便又趁乱揍了小朱载一下:
“下次不许说这些晦气话,我已有心上人了。”
这心意,已是明了。
寄奴又是笑,小朱载先是惊讶,几息之后,竟有些突兀的开口问道:
“不会是朱焽吧?”
这话问的十足十惊悚。
从小朱载口中脱口而出时,连同一道穹顶的惊雷炸响,引得寝殿四处回荡阵阵沉闷余声。
正在偷笑的寄奴,这回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又缓缓躺回卧榻上,还翻了个身,背对着余朱二人。
小朱载原先的笑意也已消散,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余幼嘉,等待一个答案。
朱焽这个名字,是所有人头顶的阴云。
饶是余幼嘉,此情此景之下,都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她从前对朱焽观感不错,也分明知道‘牵连’二字是错的。
可自那日河滩之变后,她只要听到‘朱焽’二字,便会不可控的回忆起,那匹令人胆寒的黑马,黑马上令人胆寒的黑甲悍将.......
淮南王。
她的伤势分明不如小朱载严重,可如今她只要一想起这三个字,肩膀就有隐痛。
这般情况,她又是有寄奴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喜欢朱焽?
饶是从前,她也没想过舍弃寄奴!
余幼嘉没好气道:
“早和你说过,不要说这些晦气话,这可能比你我成婚的几率都小。”
朱载闻言,登时缓下神色,直拍胸脯:
“还好还好,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吓我一跳,你若喜欢朱焽,那我们的兄弟情分也算是尽了。”
‘兄弟’,怎么老是‘兄弟’。
这别说是把她当女子,这是压根儿就没把她认成个人!
余幼嘉心里啧了一声,没好气道:
“这天下人和事那么多,难道但凡和朱焽有沾边的东西,你就都不要?”
余幼嘉本也只是一句调侃,谁料身旁的少年人沉默一息,却当真回道:
“是,只要和朱焽有关系,我一点儿也不想要。”
“饶是先前准备回淮南争抢,我也不是争世子之位,而是为淮南王之位。”
“我让你还我玉玦,也正是这个缘故,我如今,不想再同你阿姐有什么牵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