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上浜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大明东征军的龙旗与麒麟旗,便已指向了内陆。
经过一日的休整、论功行赏与重新部署,太子朱慈烺下达了进军的命令。十二万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龙,离开了那片见证了他们第一场胜利的沙滩,开始沿着海岸线,向着萨摩藩的主城——鹿儿岛城,缓缓开拔。
军心、士气,皆在高昂的顶点。
太子兑现“裂土封侯”的承诺,如同一剂最猛烈的烈酒,灌入了每一个新附将领的心中。他们看着那些被分封的同僚,眼中充满了嫉妒与渴望,恨不得立刻就冲到下一座城池,用倭寇的头颅,为自己换来一片可以传之后世的采邑。士兵们也因三倍的抚恤金和太子亲临伤兵营的举动而感念其恩德,士气大振。
初期的行军,顺利得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场战争已经赢了一半。他们沿着相对平坦的沿海道路推进,旌旗蔽日,军容鼎盛。沿途经过的村庄,早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几只被遗弃的瘦弱家犬,对着这支庞大的军队发出恐惧的吠叫。
然而,当大军在第三日,不得不离开平坦的海岸,转而进入一片丘陵与密林交错的复杂地带时,麻烦,开始了。
萨摩半岛,并非一马平川。这里山峦起伏,森林茂密,道路狭窄,极不利于大军团展开。十二万人的行军队列,被拉成了一条数十里长的巨蟒,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蠕动。
最先感受到危险的,是负责在前开路和两翼侦察的斥候部队。
“嗖!”
一支涂着黑漆的竹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从密林中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一名明军斥候的咽喉。那名斥候连惨叫都未发出,便一头栽下马背。
“敌袭!”
同行的斥-候们大惊失色,立刻举起盾牌,张弓搭箭,警惕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但那片森林,静谧得如同鬼域,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山坡的另一侧,突然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铁炮(火绳枪)声!数十枚铅弹呼啸而来,瞬间将这支小小的斥候队打得人仰马翻。
当后续的羽林卫辅助骑兵闻讯赶到时,战斗早已结束。现场只剩下几具明军斥候的尸体,和一地散落的、尚在冒着青烟的弹壳。敌人,早已遁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两日,类似的小规模袭扰,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发生在大军的各个角落。小股的岛津武士,如同鬼魅一般,利用他们对地形的无比熟悉,对明军的斥候、传令兵、以及脱离主力的后勤小队,展开了疯狂的袭扰。
他们不进行任何大规模的正面作战,战术简单而又致命。往往是在明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射出一轮冷箭或铁炮,造成杀伤后,便立刻遁入山林。他们如同这片土地上的幽灵,来无影,去无踪,让这支庞大的明军,如同一个被蚊虫叮咬的巨人,烦躁、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真正的危机,在第五日爆发了。
一支由三千名辅兵组成的后勤部队,负责押运着一批至关重要的物资——包括新铸的攻城炮所需的火药和数万支箭矢——正在通过一处名为“犬鸣峡”的狭窄山谷。
山谷两侧,是高达数十丈的陡峭悬崖,道路仅容两辆大车并行。当整个运输队都进入谷中,队形被拉得极长时,异变陡生!
“呜——呜——!”
凄厉的法螺号声,突然从两侧的山崖顶端响起!
紧接着,无数的滚石和擂木,如同冰雹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了谷底那毫无防备的运输队。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大车被砸碎的断裂声,瞬间响成一片。
“有埋伏!结阵!结阵!!”
负责护卫的明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嘶吼着。然而,在这狭窄的地形中,混乱的队伍根本无法组成有效的防御阵型。
就在此时,山谷的前后两端,出现了数百名岛津武士的身影。他们没有结成阵列,而是赤裸着上身,身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额头上绑着写有“必死”二字的白布,手中紧握着比人还高的野太刀。
他们是岛津家最精锐、也最疯狂的武力——“萨摩隼人”。一群将死亡视为荣耀的决死之士。
“为了岛津家!突击!!”
随着一名武士头领的怒吼,这数百名武士,如同出闸的猛虎,以一种完全不计生死的疯狂姿态,从山谷的两端,向着混乱的明军运输队,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他们无视明军火铳手射来的零星弹雨,也无视弓弩手射出的箭矢。有的人身中数箭,依旧狂吼着向前;有的人被火铳击中,倒下的前一刻,还将手中的武士刀奋力掷出。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冲入敌阵,用手中的刀剑,造成最大的杀伤!
负责护卫的明军辅兵,何曾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他们的阵型,在这股如同野兽般的疯狂冲击下,瞬间被撕裂。
接下来的战斗,变成了一场惨烈无比的、单方面的屠杀。
萨摩隼人们挥舞着巨大的野太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明军辅兵手中的长矛和佩刀,在他们精湛的剑术和决死的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脆弱。整个山谷,变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当孙可望亲率羽林卫的骑兵,如同天降神兵般从谷外杀到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目眦欲裂。山谷内,到处都是明军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数十辆满载着火药和箭矢的大车,正燃着熊熊大火,不时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殉爆。
残余的萨摩隼人,在看到明军的精锐援军抵达时,没有丝毫逃跑的意图。他们发出了最后的、野兽般的咆哮,主动迎向了羽林卫骑兵的马蹄。
战斗很快结束。但这股伏兵,也为明军带来了近千人的惨重伤亡,和一批无法估量的后勤损失。
孙可望翻身下马,走到一具被斩杀的武士尸体旁。那名武士的胸口被骑枪洞穿,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疯狂而又满足的笑容。
他缓缓地拔出自己的佩刀,看着刀身上映出的、自己那张铁青的脸。
他终于明白,他们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
这不是一支会计算得失、珍惜生命的军队。
这是一群,将死亡,视为最终荣耀的疯子。
这场战争,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