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雾,洒向吹上浜时,它照亮的,不再是宁静的沙滩,而是一片凝固的、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战斗已经结束了整整一夜,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与硝烟味,依旧顽固地盘旋不散,与清新的海风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海潮涨了又退,将殷红的血水带向远方,却冲不走沙滩上那层层叠叠、数也数不清的尸骸。
折断的武士刀、碎裂的长枪、扭曲的铁炮,与残缺不全的肢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的画卷。数万具尸体,铺满了从海滩到山坡的每一寸土地。明军的士兵们,正默默地在其中穿行,辨认并收敛着同袍的遗体。没有人欢呼,胜利的狂喜在目睹了如此惨烈的死亡之后,早已冷却,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新附部队的士兵们,在打扫战场时,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身着奇特甲胄的东宫卫率。他们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目光,看着那些冠军勇士们,如何轻易地将一柄巨大的双手巨剑从一具被劈成两半的倭寇尸体上拔出;看着那些帝国具装骑兵,如何面无表情地清理着自己那如同怪物般的战马身上沾染的血肉。
这场胜利,让他们第一次真切地理解了,太子嫡系部队的“精锐”,究竟是用什么铸就的。
太子朱慈烺一夜未眠。他脱下了那件沾满血污的元帅甲胄,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常服,亲自走入了设在滩头后方的伤兵营。
这里,哀嚎声此起彼伏。军医们满头大汗,穿梭于一排排临时搭建的床铺之间。太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不时停下来,亲自为一名重伤的士兵递上一碗水,或是对一名正在进行截肢手术的军医,说一句“尽力便好”。
他最终,走到了伤亡最惨重的第一镇总兵,顾炎武的营帐前。
顾炎武浑身缠满了绷带,左臂用木板固定着,吊在胸前。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子伸手按住。
“顾将军,躺下。”太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他亲自坐到顾炎武的床边,看着这位在昨日血战中身先士卒的悍将,眼中满是真诚的嘉许。他没有说任何空泛的安慰之词,而是当着帐内外所有第一镇将士的面,郑重地说道:
“顾将军,你部先登之功,孤已记下首功!此战,第一镇伤亡过半,却为全军打开了胜利之门。你们的勇武,孤看到了,全军将士,也都看到了。”
他站起身,提高了声音,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传孤将令!凡此战中阵亡的将士,无论是我东宫卫率,还是各镇新附之军,抚恤金,一律按羽-林卫之最高标准,再加三倍发放!阵亡将士的家小,孤养之!伤残的兄弟,孤养之!绝不让一位为国流血的勇士,心寒!”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入了在场所有士兵的心中。特别是那些“加盟”而来的豪强部队,他们原以为自己只是炮灰,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将他们的性命,看得与最精锐的嫡系一般金贵!
“殿下……”顾炎武虎目含泪,声音哽咽,“臣……臣等,何德何能……”
“这是你们应得的。”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仗,还需仰仗将军。”
午后,在一场简单的、祭奠阵亡将士的仪式之后,太子召集了所有“镇”一级以上的将领,齐聚中军大帐。
帐内的气氛,庄重而肃穆。
太子没有多言,只是命人展开了一幅更为详细的萨摩半岛地图。
“诸位将军,”他开口道,“此战,我军大胜,皆赖诸君奋勇。孤说过,战功,是尔等在此唯一的晋身之阶。今日,孤便兑现第一个承诺。”
他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将吹上浜沿岸的数个富庶村庄和一座名为“市来”的小城,圈了出来。
“此战,第一镇总兵顾炎武,先登陷阵,居功至伟。孤便将这市来城,及城外方圆二十里土地,暂封于你,以为采邑!城中所有钱粮,皆归你部,用以抚恤伤亡,补充兵员!”
顾炎武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紧接着,太子又将几个村庄,依次“分封”给了此战中功劳次之的几位新附将领。
虽然只是小小的村庄和城镇,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新附将领的心中炸响!
他们看到了!亲眼看到了!太子殿下真的在兑现他“裂土封侯”的承诺!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画饼,而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臣等,谢殿下隆恩!”顾炎武等人激动得浑身颤抖,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这一刻,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与隔阂,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忠诚与追随之心。
然而,就在这股分封的狂喜氛围中,李定国却冷静地走了出来,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情报,呈到了太子面前。
帐内的喜悦,瞬间冷却了下来。
“殿下,”李定国沉声道,“根据最新的审讯结果和斥候回报,岛津家的残兵,约一万五千人,已尽数退守其主城鹿儿岛。其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正在拼死顽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凝重。
“更重要的是,幕府的天下动员令已经下达。整个九州岛,从北部的福冈,到东部的丰后,所有大名的军队,都在向萨摩方向集结。据俘虏交代,其先头部队,最快十日之内,便可抵达萨摩边境。”
李定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殿下,诸位将军。我们虽然赢得了第一战,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我们必须在敌人的援军抵达之前,拿下鹿儿岛,彻底摧毁岛津家的抵抗意志!”
“否则,”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我十二万大军,将陷入被整个九州数十万敌军围攻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