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的群山,变成了一座无形的牢笼。
连续数日的行军,大明东征军的锐气,正在被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争,一点点地消磨殆尽。萨摩武士那悍不畏死的游击战术,如同无数恼人的蚊蚋,不断地叮咬着这头来自大陆的巨龙。伤亡在持续增加,后勤的压力与日俱增,一股焦躁与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军中,特别是那些渴望速战速攻的新附部队中蔓延。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
“殿下!”顾炎武第一个忍不住站了出来,他身上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神情却激动无比,“我等不能再如此被动挨打了!这些倭寇,如同山林里的猴子,滑不留手!我军主力被这崎岖山路拖累,根本无法展开!臣请命,率第一镇为先锋,强行突进,直捣鹿儿岛城下!”
“不可!”李定国立刻出言反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顾将军,敌军正是要引诱我军分兵冒进,再利用地形优势,对我军进行分割围歼。犬鸣峡之败,教训在前,不可不察。”
“难道我十二万大军,就要被这区区数千山贼,困死在此地不成?!”另一名豪强将领愤愤不平地说道。
帐内的争论,愈发激烈。
太子朱慈烺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巨大的沙盘,目光在鹿儿岛城与大军当前的位置之间,来回移动。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定国。”
“臣在。”
“孤要一块平地。”太子的手指,点在了鹿儿岛城西北方,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一块足以让孤的一万重骑兵,尽情驰骋的平地。”
李定国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他走到沙盘前,沉声道:“殿下英明。此地名为‘川内平原’,是通往鹿儿岛城的必经之路。平原之上,无险可守。岛津家主力若想救援鹿儿岛,必不肯在此与我军决战。”
“那便逼他们来。”太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看向顾炎武:“顾将军,孤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请殿下吩咐!”
“明日,你率第一、第二、第三镇,共三万步卒,脱离主力,大张旗鼓,穿越川内平原,直扑平原尽头的那座城池——萨摩川内城。此城,是鹿儿岛最后的门户,岛津家必救。”
顾炎武一愣,随即大惊:“殿下!仅以三万步卒,横穿平原?若岛津家主力来攻,我军无骑兵掩护,岂不是……”
“孤要的,就是他们来攻。”太子打断了他,“你的任务,不是攻城,而是成为一块铁砧!一块能吸引敌人,并能承受住敌人最猛烈锤击的铁砧!你只需在平原之上,给孤顶住他们两个时辰!”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内所有的嫡系将领。
“其余各部,随孤星夜兼程,绕行山路,埋伏于川内平原两侧的山林之中。”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孤要在此地,与岛津家,进行最后的决战!”
次日,清晨。
三万明军步卒,组成庞大的方阵,开始缓缓地进入川内平原。他们旌旗招展,鼓声震天,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岛津家的主将,那位在吹上浜之战中侥幸逃脱的独眼老将——岛津久通的耳中。
“明军分兵了?只有步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来报告的探子。
“哈伊!将军大人!千真万确!只有步兵,他们的骑兵,不见踪影!”
岛津久通走到地图前,看着那片开阔的川内平原,浑浊的独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他知道,那些如同魔神般的明国重骑兵,是所有萨摩武士的噩梦。但现在,这群愚蠢的明国人,竟然放弃了他们最大的优势!
这是天照大神赐予的机会!一个一举歼灭明军主力,洗刷吹上浜之耻的绝佳机会!
“传令!”他拔出武士刀,发出了决绝的嘶吼,“全军出击!在川内平原,将明国人,彻底碾碎!”
两个时辰后,川内平原之上,两支大军,终于相遇。
岛津家集结了近三万人的主力,排出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阵型。数千铁炮手在前,上万长枪足轻在后,两翼则是千余名最精锐的骑马武士。
“顶住!!”顾炎武目眦欲裂,他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声嘶力竭地怒吼着,“结阵!火铳手上前!为了殿下的承诺!为了封妻荫子!顶住!!”
“轰——!”
双方的火器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怒吼,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明军的步卒,在顾炎武的亲自指挥下,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顶住了岛津家疯狂的攻势。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山坡之上,太子朱慈烺手持千里镜,冷静地看着下方那座正在被黑色潮水不断冲击、摇摇欲坠的“铁砧”。
“殿下,顾将军快顶不住了!”孙可望在一旁焦急地说道。
“还不够。”太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他们的骑兵,还没有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眼看明军的方阵即将崩溃,岛津久通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挥动令旗,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骑马队!两翼突击!碾碎他们!”
“呜——!”
法螺号声响起,早已按捺不住的千余名岛津骑马武士,如同两柄锋利的肋差,向着明军方阵那看似薄弱的两翼,发起了致命的冲锋!
“就是现在!”
太子猛地放下千里镜,拔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传令!”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如同滚雷般炸响,“全军——出击!”
“咚!咚!咚!”
埋伏在两侧山林中的战鼓,同时被敲响!
下一刻,令所有岛津武士都永生难忘的、如同神话般的景象,出现了!
在他们冲锋路线的左翼,山林之中,猛然冲出了两千名身披东方风格华丽扎甲的骑士!他们是库塞特可汗亲卫!他们在高速奔驰中,冷静地张开了手中的复合弓,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瞬间覆盖了正在冲锋的岛津骑兵!人仰马翻之间,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弯月长刀出鞘,如同旋风般,卷入了敌阵!
而在他们的右翼,是更为恐怖的景象!两千名身着覆盖全身的华丽板甲的瓦兰迪亚方旗骑士,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骑士团,他们放下了那长达四米的骑士重矛,组成了一道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以一个完美的楔形阵,狠狠地撞向了岛津骑兵的侧翼!
“轰——!!!”
那是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血肉之躯与钢铁洪流的碰撞。第一排的岛津武士,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巨大的骑枪连人带马串成了糖葫芦,而后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成了漫天飞舞的碎肉!
如果说这还只是噩梦的开始,那么,当明军主力骑兵,从山谷的正面,缓
缓出现时,整个岛津军,都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三千名帝国精英具装骑兵,连人带马都包裹在厚重的鳞甲与札甲之中,如同黑色的钢铁山脉,开始缓缓地加速。他们身后,是定王与晋王的六千王府亲军,同样是精锐的重装骑兵!
大地,开始为之颤抖!
“为了荣耀!” “为了大明!”
五千重骑兵,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死亡浪潮,正面撞向了已经因侧翼被袭而陷入混乱的岛津军步兵主力!
没有技巧,没有战术,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碾压!
长枪阵被轻易地踏平,铁炮手被踩成肉泥。在这股钢铁山脉的面前,所有抵抗,都显得如此可笑。
“不……不可能……”岛津久通站在后方的本阵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他那只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他惊恐地回头,只看到一面巨大的、绣着三千重骑的羽林卫军旗,正在向他冲来。为首的,正是那名如同魔神般的羽林卫指挥使,李定国。
“撤……撤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然而,败退,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彻底的溃败。
羽林卫的重骑兵,如同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烫穿了脆弱的牛油,直捣黄龙,将岛津家的本阵彻底冲垮。
夕阳西下,将整个川内平原,染成了一片凝固的血色。
战斗,结束了。
太子朱慈烺缓缓走下点将台,踏上了这片依旧温热的、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他的脸上,沾染着几点飞溅的泥土与血迹,眼神中,却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他赢了。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教科书般的歼灭战,彻底打断了萨摩武士的脊梁。
孙可望快步上前,呈上了初步的伤亡报告:“殿下,此战我军阵亡三千余,伤五千。其中,第一镇伤亡过半。斩敌……初步估计,在两万以上。”
胜利是辉煌的,但代价,同样是沉重的。
朱慈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望向了内陆那片暮色沉沉的群山。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传令,”他沉声道,“全军,就地整顿,救治伤员,打扫战场。我们,今夜在此安营。”
他顿了顿,下达了下一道命令。
“明日一早,大军开拔。目标——鹿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