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的冷白光刺得我眯起眼,控制台的红光在视网膜上投下残影。
奥利维亚的脸还定格在终端屏幕里,唇角那缕血线像根细针,扎得我后槽牙发酸——三小时前她还举着咖啡跟我争论星图坐标的误差值,现在连瞳孔都散成了灰白。
“37%的数据流失。”安娜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沙哑,她手腕上的暗金色纹路正像退潮的海沙般缩回吊坠,指节压在控制台边缘泛着青白,“剩下的被屏蔽程序锁死了。如果现在选择‘拒绝进化’……”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世界树的判定机制里,不合格的文明会被直接清除。”
我抓着墙的手背暴起青筋,指甲几乎嵌进金属涂层里。
后颈那团钝痒突然窜上头皮,像有活物在皮下蠕动——是世界树的根须在试探?
还是奥利维亚最后那道脑波残留的痛觉?
“暂缓呢?”伊娃的法语带着急促的卷舌音,她扯着实验服袖口翻资料的动作快得像团影子,金发扫过终端屏幕时带起细微的静电噼啪声,“佐拉说‘选择不会永远等待’,但或许我们能通过情感频率触发共鸣……就像上次用霍夫曼的记忆体?”
卢峰突然扯了扯我衣角,他护目镜滑到鼻尖,镜片上还沾着切割舱门时迸溅的熔渣:“联盟服务器同步的82%数据里,有三段古文明对话记录。伊娃说得对,他们当年就是用群体情绪共振争取到缓冲期的。”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低了两度,“奥利维亚……她上传的最后一组代码,其实是在帮我们加密这些记录。”
我猛地转头看向终端,奥利维亚的脸在红光里忽明忽暗。
原来她不是在抢数据湮灭的机会,是用生物密钥做最后的防火墙——神经接口刺穿颅骨的剧痛里,她还在输入防破解代码。
我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铁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霍夫曼的老照片,相纸边角被磨得发毛,那是他出事前一天硬塞给我的“幸运符”。
“试试情感频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抬手时发现掌心全是冷汗,“用联盟所有成员的实时脑波,叠加太阳系各观测站的恐惧指数……”
“叮——”
控制台的通讯器突然发出蜂鸣,卢峰扑过去按下接听键,扩音器里传来电流杂音,混着伊恩压抑的喘息:“林博士,我破解了奥利维亚的脑波控制协议。”
南极联盟总部的白噪音顺着电流涌进控制室。
我看见伊恩的脸出现在分屏里,他的衬衫领口扯开两颗纽扣,额发沾着汗贴在额角,指尖还搭在全息键盘上微微发颤:“三个月前的火星采样任务,她的神经接口被植入了斯隆研发的纳米芯片。”他喉结滚动两下,屏幕里突然弹出段脑波图谱,绿色波形里穿插着细密的紫色毛刺,“这些异常脉冲不是世界树的,是斯隆的神经操控代码。她根本——”
“根本没得选。”我替他说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斯隆,那个总在联盟会议上用雪茄灰烫坏会议记录的老东西,那个说“人类需要更高效的领导者”的疯子,原来他早就在给世界树铺路。
奥利维亚的尸体还温着,他的芯片却已经在她脑内啃了三个月。
“林博士!”大卫突然抓住我肩膀,他的电磁脉冲发生器还攥在另一只手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倒计时显示还有6分12秒。如果情感频率共振需要同步联盟78个观测站的脑波数据——”
“现在就开始。”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去够控制台的生物接口,后颈的钝痒突然化作灼烧,像有人拿烧红的针在皮下画圈。
这是世界树的警告?
还是斯隆的余党在搞鬼?
“卢峰,同步所有观测站的情绪采集器;伊娃,准备古文明共鸣公式;安娜——”我看向她,她正把吊坠按在太阳穴上,暗金色纹路从吊坠里渗出来,像条温顺的蛇缠上她耳后,“用你的神秘学手段,给情绪波加层保护壳。”
安娜抬头时,眼里的星芒比应急灯还亮:“这会消耗吊坠70%的能量,但……”她扯出个苍白的笑,“总比被斯隆的代码截胡好。”
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是加密频道的提示音。
大卫扫了眼屏幕,突然握紧电磁脉冲发生器:“是斯隆的私人频道,他要求直接对话。”
我盯着控制台跳动的倒计时——00:05:32。
后颈的灼烧感突然蔓延到整个脊椎,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往骨头里钻。
奥利维亚的血还凝在屏幕上,斯隆的脸却要从通讯器里挤进来。
我抓起手边的金属扳手,指节抵着冰凉的握柄:“接进来。”
“林博士,别来无恙。”斯隆的声音混着雪茄的焦糊味涌出来,全息投影里他西装笔挺,银边眼镜后的眼睛闪着冷光,“我猜你已经发现奥利维亚的小秘密了?别激动,她只是个——”
“够了。”我打断他,扳手重重砸在控制台上,金属震颤的嗡鸣盖过他的声音,“你以为用芯片操控一个研究员,就能让世界树选中你当‘合格代表’?”
斯隆的瞳孔在投影里缩了缩,他摘下眼镜擦拭,动作慢得像在逗弄猎物:“你该感谢我,林博士。世界树需要的是‘高效’的文明,而人类——”
“闭嘴!”伊娃突然尖叫,她的实验服被扯得皱巴巴的,手里举着块全息平板,“情感频率共振程序完成了!需要30秒同步所有观测站。”
我冲大卫点头,他立刻按下电磁脉冲发生器的备用开关,蓝色电弧在发生器顶端噼啪作响。
斯隆的投影突然扭曲成雪花点,他的声音带着刺啦的电流:“你会后悔的,林——”
“同步开始。”卢峰的声音像根绷紧的弦,控制台的指示灯开始依次亮起,“78个观测站,92%已连接……98%……100%!”
应急灯突然闪了两闪,整个控制室的灯光变成诡异的紫色——那是情绪波共振时的光学反应。
我看见安娜手腕的暗金色纹路突然暴涨,像团燃烧的藤蔓缠上所有控制台接口;伊娃的金发在无风中扬起,她盯着全息平板的眼睛亮得吓人;大卫的电磁脉冲发生器冒出淡蓝色光晕,电弧变成了温柔的光带;卢峰的护目镜自动升起,他盯着脑波图谱的瞳孔里映着千万个跳动的绿点。
后颈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
控制台的倒计时跳到00:00:01时,整个星图投影突然亮起。
太阳系的光点不再苟延残喘,反而像颗被重新点燃的恒星,照亮了所有被屏蔽的数据——那是其他文明的存活记录,是世界树的共生规则,是斯隆的芯片代码在其中如蛆虫般蠕动的证据。
“成功了!”伊娃的尖叫混着全息平板的蜂鸣,“情绪共振触发了缓冲期!星图重启倒计时延长到——”
“96小时。”安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手腕的藤蔓纹路正缓缓缩回吊坠,“世界树接收了我们的‘暂缓申请’。”
我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终端屏幕里,奥利维亚的脸还在,但这次她的唇角没有血线,只有数据洪流在她瞳孔里流淌——像在说“你们做到了”。
通讯器突然震动,大卫拿起一看,脸色瞬间沉下来:“斯隆的私人飞船正在离开地球轨道,他关闭了所有通讯权限。”他握紧发生器,指节泛白,“我建议立刻——”
“封锁他的通讯权限。”我打断他,站起身时膝盖发软,扶住控制台才没摔倒,“派遣医疗队去奥利维亚的实验室……她的神经接口里可能还有斯隆的芯片残留。”
大卫点头,转身去按通讯键时,我看见他后颈也有淡淡的红痕——和我的、安娜的、伊娃的、卢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世界树的根须,正在我们皮下,缓慢而坚定地,扎下第二根。
大卫的手指在通讯键上悬了三秒,指腹压下去时发出轻响:“轨道防御部,立即封锁斯隆私人飞船的所有通讯权限。医疗特遣队准备,目标奥利维亚·陈的神经实验室,携带纳米级芯片移除设备。”他转头看我时,后颈那道淡红痕迹随着吞咽动作起伏,“海伦队长亲自带队,她是神经外科和纳米技术双料专家。”
我盯着控制台屏幕里奥利维亚的脸——数据洪流在她瞳孔里翻涌,像极了我们第一次在火星观测站调试量子望远镜时,她兴奋得眼睛发亮的模样。
那时她举着咖啡杯说:“林博士,等我们解开恒星湮灭的秘密,要在《自然》发联名论文。”咖啡渍溅在她白大褂第二颗纽扣上,现在那片污渍正渗着暗红血痕。
“林博士?”卢峰碰了碰我肩膀,他护目镜上的熔渣已经擦净,镜片映出我发青的脸,“海伦的医疗队到了。”
实验室门被液压装置推开的瞬间,我闻到了消毒水混着焦糊味的气息——那是神经接口刺穿颅骨时灼烧的味道。
海伦穿着铅灰色防护服,口罩只拉到下巴,露出紧抿的嘴唇。
她身后跟着两个助手,推着床板上盖着白布的躯体。
“准备手术。”她的声音像精密仪器般冷静,手套在操作台上敲出规律的节奏,“芯片嵌入了海马体和杏仁核的交界区,三个月的时间让纳米机器人长出了生物膜。”她抬头看我,护目镜后的眼睛泛着冷光,“但我们有奥利维亚自己上传的加密代码,能定位芯片的神经突触连接点。”
白布被掀开的刹那,我喉结猛地一滚。
奥利维亚的额头上有个硬币大小的焦黑创口,血痂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敲击键盘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的血渍——那是她用最后的力气输入防破解代码时,指甲抠进操作台边缘留下的。
“开始。”海伦的声音压得很低,助手们的动作快得像群影子。
激光手术刀在空气中划出淡蓝的线,显微镜下的机械臂精准地挑开受损的神经纤维。
我盯着全息投影里跳动的脑波图,绿色波形上的紫色毛刺正在缓慢消失——那是斯隆的控制代码被剥离的痕迹。
“芯片主体移除。”一个助手的声音带着颤音,“残留的纳米机器人正在被免疫血清溶解。”
海伦直起腰时,额角沁着细汗:“她的脑干活动恢复了37%。”她摘下手套,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发白,“如果不出意外……”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我后颈,又迅速移开,“七十二小时内,她可能会恢复意识。”
我抓住操作台边缘,金属凉意顺着掌心爬进血管。
奥利维亚的睫毛在仪器冷光下颤动,像只折翼的蝴蝶。
海伦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知道斯隆的阴谋,知道世界树的筛选机制,知道我们用情感共振争取到的96小时缓冲期。
这些信息足够让某些人把她重新变成“不合格的文明样本”。
“林博士!”伊娃的声音从星图控制台传来,她的金发沾着实验服静电,在头顶炸成蓬乱的光晕,“文明档案整合完成了!情感频率数据、人类战争与和解的历史记录、所有可观测星系的未来推演模型——”她举起全息平板,蓝色数据流在她掌心翻涌,“需要在星图完全关闭前上传到佐拉的数据库。”
我擦了擦掌心的冷汗,走向控制台时膝盖还在发软。
后颈那道被世界树根须扎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痒,像有细小的触须在皮下舒展。
佐拉的声音曾说“选择不会永远等待”,现在我们要主动递出“对话”的橄榄枝——不是拒绝进化,不是跪伏接受,而是证明人类有资格站在谈判桌前。
“上传开始。”卢峰按下确认键,控制台的指示灯依次亮起。
我盯着数据流在星图投影里穿梭,它们化作无数光点,有的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有的是广岛废墟上绽放的樱花,有的是国际空间站里宇航员共享的热汤——那是人类最脆弱也最坚韧的情感。
“数据接收中。”佐拉的声音突然响起,比之前更清晰,像有实质的声波在空气中震颤,“你们呈现了矛盾的集合体:暴力与慈悲共生,短视与远见并存。”
星图投影开始收缩,银河系的光带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逐渐缩成一颗星子大小。
我盯着那点光芒,喉咙发紧:“我们不是完美的文明,但我们在学习。”
“第一次筛选已结束。”佐拉的声音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庄严,“第二阶段,将在你们的世界展开。”
星图彻底熄灭的瞬间,控制台发出悠长的蜂鸣。
我望着空荡荡的屏幕,后颈的痒意突然变成温热的麻,像有什么在皮下缓慢生长。
卢峰走过来拍我肩膀,他的手带着体温:“我们争取到了96小时。”
“但这只是开始。”我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霍夫曼的老照片。
相纸边角的毛边刺着掌心,像霍夫曼总爱说的那句话:“真正的战争,从敌人以为你输了的时候才开始。”
“林博士。”安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吊坠泛着暗金色微光,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斯隆的飞船已经脱离地球引力圈,但他的纳米技术实验室还在月球背面。”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后颈的红痕,“更重要的是……”
我转身看向她,实验室的应急灯在她瞳孔里投下阴影。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怕被空气里的什么听见:“斯隆不可能只准备了奥利维亚这一枚棋子。他在三个月前植入芯片时,一定留了后手。”
“第二阶段的实验。”我替她说完,后颈的麻痒突然加剧。
安娜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仍在仪器上沉睡的奥利维亚身上。
她的吊坠突然发烫,暗金色纹路如活物般窜上她手腕——那是神秘学力量在预警。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卫举着终端冲进来,屏幕上跳动着红色警报:“月球背面的斯隆实验室,能源反应突然激增。”他的后颈红痕已经变成了淡紫色,“他们在启动什么……”
我抓起实验服外套,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安娜的吊坠烫得她皱起眉,却还是把纹路按回金属表面。
伊娃已经开始收拾全息平板,卢峰在检查电磁脉冲发生器的电量。
“走。”我对着所有人说,声音比想象中更稳,“去月球。”
安娜扣上吊坠的瞬间,暗金色纹路在她手背上闪过最后一道光。
那光里,我仿佛看见斯隆在私人飞船里举起雪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像某种即将燎原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