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是练习室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空气沉重地坠在肩膀上,裹着浓重的汗味和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在肺里塞进一团滚烫的棉花。中央空调卖力地嗡鸣,却吹不散那股蒸腾的热气,也吹不干黏在额头、脖颈、后背的汗。刘明浩撑着膝盖,汗水成串地砸在光洁的复合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里是拉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他费力地抬起眼,目光扫过墙镜里同样狼狈的四个倒影。
“十……十六次,”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数出这个练习的轮回,“比昨天……好点。”他直起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呻吟,视线掠过镜子边缘映出的倒计时电子钟——鲜红的数字显示着2022年9月29日。时间仿佛在汗水里凝滞、蒸发。
音乐戛然而止。紧绷的弦瞬间松弛,五具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稀里哗啦地瘫倒。
“啊——死了死了!”约翰夸张地哀嚎一声,直接呈大字型砸在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的金发贴在额角,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狼狈金毛犬。他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道森沉默地走到墙边,拿起几瓶功能饮料,挨个丢给其他人。他喘得不那么厉害,但脸颊同样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潮,汗水沿着鬓角流到下巴尖,滴落。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急促地滚动。
亚伦靠着镜子缓缓滑坐下去,头抵着冰凉的镜面,闭着眼,胸口还在急促地起伏。他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沾湿了手背。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苍白的脸色在汗水冲洗下显得有几分透明。
金泰宇也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伸开。他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他长长地、满足地叹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最后一点灼热都呼出去。练习室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和饮水时吞咽的声音,还有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啪嗒,啪嗒。
沉默持续了几十秒,空气里紧绷的弦似乎终于彻底松缓下来。
金泰宇放下空了一半的瓶子,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侧过头,目光投向靠坐在另一面墙下的刘明浩。刘明浩正仰头灌着水,喉结随着吞咽快速滚动,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滑落,没入汗湿的领口。
“喂,明浩哥,”金泰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还有一丝刻意放轻松的调侃,像颗小石子投入了暂时平静的湖面。他曲起腿,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刘明浩的小腿,“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嫂子……Karina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缓过劲儿没?”
这问题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其他几双眼睛也瞬间聚焦过来。道森拧瓶盖的动作顿住了,亚伦抵着镜面的头微微抬起,连躺在地上的约翰都艰难地侧过半边身子,支起耳朵,好奇的目光在刘明浩脸上逡巡。
练习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显得格外清晰。
刘明浩喝水的动作一顿。瓶子离开嘴唇,瓶口悬在半空,残留的水珠沿着边缘滑落。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水,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他没立刻回答,目光垂落在手中透明的水瓶上,看着里面晃动的液体折射着顶灯的光。片刻,他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像是练习了无数次的表情管理,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如同被精心擦拭过却依旧留下淡淡水痕的玻璃。
“嗯,基本上…还行吧。”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但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拧紧瓶盖,塑料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该面对的,都在面对。就是等。等这阵风头过去,等热度再降一降,”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友们关切的脸,“热度低一点,她就能重新开始跑行程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一个必然到来的结果。他甚至还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但弧度太小,转瞬即逝,反而让那刻意维持的平静显得更加单薄。
“那就好,那就好!”约翰立刻接话,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急于驱散某种无形压力的活泼,“嫂子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等这波过去,你们俩一起出来活动,哇,那场面,绝对炸!”他试图用夸张的语调描绘一个光明的未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亚伦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刘明浩身上,没有移开。他看到刘明浩在说“还行吧”时,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拇指的指腹用力地蹭过食指的第二个指节。那个细微的、近乎神经质的动作,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亚伦的视线里。他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抵住了冰凉的镜面。
道森点点头,沉稳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兄长的宽厚,“明浩,你也别绷太紧。有什么需要兄弟们帮忙的,尽管开口。公司公关那边,压力也很大吧?”他指的是那些如同潮水般永不退去的负面舆论,那些躲在键盘后面肆意泼洒的恶意。
“扛得住。”刘明浩只回了三个字,简短有力。他撑着膝盖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向角落堆放的背包,背对着所有人,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
“浩哥,水。”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是约翰。一瓶冰凉的矿泉水轻轻碰了碰刘明浩的手臂,凝结的水珠滚落,带来一丝刺激的凉意。
刘明浩没动,只是从湿透的毛巾底下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浩哥,下次编舞能不能稍微……人性化一点?” 金泰宇夸张地哀嚎着,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刘明浩旁边,脑袋不客气地枕上刘明浩的大腿,汗湿的头发蹭了他一裤子,“我这把骨头真的要散架了!我感觉我的灵魂刚刚都从嘴里飘出去了!”
“起来,重死了。”刘明浩没好气地隔着毛巾推了推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声音沙哑。毛巾被蹭歪了一点,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和紧皱的眉头。
“泰宇说得对,” 道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带着点理性的分析,他正靠墙坐着,用毛巾仔细擦着脖子上的汗,“强度是有点超了。刚才那个连续三次的滑跪接旋转,落地缓冲不够,膝盖压力太大。明天得跟编舞老师再沟通下细节,或者我们几个落地时核心再收紧一点试试?”
“行,明天……再细抠。”刘明浩终于掀开脸上的毛巾,刺眼的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撑着地板坐起身,接过约翰一直递着的水,拧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他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水渍,视线扫过瘫软在周围的队友们,道森还在蹙眉思考动作细节,约翰沉默地小口喝水,亚伦则安静地靠在角落的音响上,低垂着眼睫,看不清表情,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金泰宇依旧赖在他腿边,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