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离开城区,飞驰在国道上。
两个中年男人坐在前排,骆寒阳一个人坐在后排。监狱把他交给他们,从上车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两个中年男人端端正正坐着,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们是什么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骆寒阳心有疑问,但他没问。
管他们是什么人,管他们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他们没有给他戴手铐,让他换上了平时穿的衣服,似乎忘记了他是一个死囚。相较于前两个问题,骆寒阳更想问,到底还枪不枪毙他?要枪毙麻溜些,别他妈磨磨唧唧,他赶着去另一个世界和家人团聚。
骆寒阳靠着睡了一觉,趴着睡了一觉,侧躺着睡了一觉,实在睡不着了,瘫在椅子上,半睁着眼睛,望着车窗外,车窗外一片幽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现出鱼肚白,天越来越亮,棕色的天上,飘着几朵慵懒的黄云。
左边山远,右边山近,公路与前方的天际相连。左边与远山之间,是宽阔的平原,褐色的土地裂开无数道口子,像古代老农的手掌。右边光秃秃、黑乎乎的群山,像一堆烧焦了的尸体。
远离城市,在国道上行驶,对轿车的气密性,隔热性,抗辐射能力,和抗紫外线能力要求非常高,并且需要带够氧气,因此行车很少,有时候甚至几个小时见不到一辆,但限速并未取消,因为一旦发生车祸,九死一生。
骆寒阳出远门都是坐飞机或者坐高铁,上一次坐轿车行驶在国道上,已经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路边偶尔还能碰见一株坚强不屈的绿植,现在连它们的尸体都看不见了。
为了方便供氧,供水,降低辐射,和消毒,村镇居民全都搬迁到了县级以上的城市里。村镇建筑全都经历过高温起火,可燃物全都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片黑色伤疤,和光秃秃的群山一样,像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正在被风蚀和被黄沙淹没。
换在以前,看见这些景象,骆寒阳免不了要感叹一番,但此时却没有在他心内掀起半点波澜,只盼早一些毁灭才好。
当轿车驶下国道,驶上早没行人的乡镇公路,朝群山深处钻去,骆寒阳更加不解,但还是将好奇按下去了,没开口问,随便他们要来哪样。
不知不觉睡着,一觉醒来,天正在黑,轿车不知道已经翻过了多少座大山,进入了多深的荒芜之中。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轿车在一个隧道口前停下,左右两台高大的机器射出两道红光,扫描完后,三道铁闸门依次打开。进入隧道,立刻被黑暗包裹,一刻钟后,穿出黑暗,豁然开朗。
但见,正前方是一片小盆地,群山环绕。盆地上不规则分布着无数个巨大的圆,用管道连在一起,像某种分子的建构。
西边立着一个大概有五十层楼高的发射架。发射架上立着一枚火箭。火箭的外形很奇怪,两头圆,中间粗,像一粒胶囊。
航天基地???在骆寒阳的认识里,这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他的身体,当废品卖都没人要,他们带他来此作甚?他吁了口气,将内心变重一倍的好奇按压下去,管他们要做什么,烂命一条,烹煎蒸煮,悉听尊便。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了,天还没有完全黑,基地的灯已经亮起,一片璀璨。
隧道口在山腰,轿车开下山,开进基地。车尾的气密门和管道上的气密门完成对接后,两个中年男人带着骆寒阳进入“分子”内部。
里面很明亮,像白天一样。
一个留着络腮胡,不高,有一些胖,四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早等着。
“骆先生,久仰久仰!”男子想和骆寒阳握手,但骆寒阳没有伸出手,男子只好把双手收回,笑容不改道,“骆先生,请跟我来。”
骆寒阳跟着他来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像是一间休息室。
“骆先生,您一定饿了吧?我去给您弄点吃的。”男子请骆寒阳坐下,然后出去了,不多时端来一盘食物,里面有两块面包,一份沙拉,一份牛肉酱拌面,和一杯橙汁。
“慢用。”
男子离开的时候,骆寒阳真想叫住他,问他你们他妈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鬼药?但还是没有,有一种一旦发问就输了的感觉拦着他。
骆寒阳大口大口吃起来,彻底无所谓后,胃口变得大好,他早不想活了,只盼速死,每一顿饭都当成断头饭吃。
吃着吃着,突然发现眼前坐着一个女人,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吃得津津有味,女人看得津津有味。
女人四十来岁,头发刚过耳朵,有一些瘦,看相貌应该有西方人的血统,不好看,也不难看,一双眼睛格外有神,脸上挂着浅笑,给人很和善的感觉。
幸好骆寒阳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然肯定会被吓一跳和被人盯着而感觉局促,他瞥了女人一眼,继续大口吃喝,不在乎吃相雅观与否。
等骆寒阳吃完,女人道,“骆先生,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叫丁晴雨。这里九号基地,隶属于世界跨元救助组织,wSd……”
骆寒阳四处看,应该是在找纸巾,丁晴雨一边说,一边拿起掉到旁边椅子上的纸巾,递过去。
骆寒阳没有接,用手擦了嘴,然后在身上擦了手,打断丁晴雨的话,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枪毙我?”
其实他感兴趣。
丁晴雨愣了一下,道,“你是我们的客人。”
“也就是说,你们这里不枪毙我,是吧?那麻烦把我送回去,我赶着去投胎。”骆寒阳没好气道。
丁晴雨直直看着骆寒阳,悲哀在她的眼眸里流转,“骆先生,我们很同情您!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世界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美好,反而彻底烂掉了!”
丁晴雨苦笑了一下,接着道,“因为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是通过各种各样的逼迫来产生动力,所以美好注定和绝大多数人无关。”
丁晴雨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因此有两种可能,要吗她真是好人,要吗她坏到了极致,根据骆寒阳的经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他继续没好气道,“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可能再上你们的当了。”
丁晴雨眨了两下眼睛,悲哀还氤氲在她眼眸里,但少了许多,“骆先生,我带您参观一下我们这里吧。”
这骆寒阳真不感兴趣,并且失去耐心,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们找您来,是想请您拯救世界。”丁晴雨一本正经道。
我,一个连废品都不如的糟老头子,拯救世界???骆寒阳笑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有问题,那就一定是女人的脑子有问题。
“所以,所以,这里其实是一座精神病院,对吧?”
丁晴雨笑了,她的笑不甜不淡,但有一种魔力——让人看见一次,想看第二次。
“骆先生,你入狱的时候,他们提取了你的记忆,发现你竟然是楚钰的儿子,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我们尝试了无数次编辑您父亲的基因,想要制造出一个能够和他产生量子纠缠的人,但都以失败告终,总是缺少什么。探索微观世界的难度,不亚于探索宇宙,……”
骆寒阳仔细观察丁晴雨,丁晴雨一脸认真,煞有介事,不像是在胡编乱造,胡说八道。
但他感觉太过玄乎,太不真实,最后断定,他还关在监狱的铁房子里,这是一个梦。
他没有打断丁晴雨,让梦继续,看它能够离谱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