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册子上一行记录,“最近三次交易,我们运过去的是筛选过的大个头土豆和精加工的粉条,可换回来的皮货,次品占了三成。还有,他们开始用各种借口,要求我们用‘燎原三式’或者子弹来换他们的马匹,给粮食都不要。”
林好眉头一皱。这事儿他知道,之前觉得是小摩擦,没想到已经成了常态。
“闪电貂的人传回消息,几个大的苍狼国部落头人私下里见过面。他们觉得我们离不开他们的马,也看我们最近没有大的军事动作,心思活泛了。”冷雨的声音清冷如水,“他们开始不满足于吃饱肚子,也想要爪子和牙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王大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缸子里的水都晃了出来,“干他娘的!当初要不是大帅给他们粮食,他们早就饿死在草原上了!现在还敢跟咱们耍心眼?大帅,你下令,俺带一个团过去,把他们头人全绑回来,看他们还敢不敢炸刺!”
“彪哥稍安勿躁。”李墨涵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此乃人之常情。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当其饥寒交迫,我等施以援手,是为恩;如今其羽翼渐丰,便生觊觎之心。大帅,这说明我们的‘土豆战略’已初见成效,让他们有了非分之想。依墨涵之见,当以雷霆手段敲山震虎,再辅以怀柔之策,方为上策。”
林好听着这俩一个要“物理超度”,一个要“战略pUA”,只觉得脑仁疼。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吵。
“苍狼国的问题,只是个表象。”冷雨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林好脸上,“真正的问题,在咱们自己内部。这个根子不除,今天有苍狼国,明天就会有黑狼国、白狼国。”
她翻开册子的第二页。
“首先,是民族问题。”冷雨指着上面清晰的条目,“我们现在控制的区域,成分太杂了。除了咱们汉人,还有大量的满族、朝鲜族同胞。海兰泡那边,更是以罗斯俄族为主。语言不通,习俗各异,小摩擦不断。”
她举了个例子:“前天,黑瞎子沟那边,汉人屯子和朝鲜屯子为了抢一条灌溉渠的水源,几十号人拿着锄头镰刀对峙,差点就出了人命。海兰泡那边,我们试着推广‘黑风味儿’的汉语,结果瓦西里那帮人抵触情绪很大,觉得我们不尊重他们的文化,甚至有人在酒馆里公开说我们是‘黄皮的新沙皇’。”
林好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些事,他只听到过零星的汇报,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第二,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冷雨的声音更沉了,“咱们现在摊子大了,人也多了。除了最早跟您出来的彪哥这些老兄弟,还有后来收编的各路人马,像张黑子那帮人。有投靠过来的李先生、陈博士这样的读书人。还有打仗抓的俘虏,留下来的。再加上被裹挟进来的老百姓,海兰泡的白熊国人……”
“背景不一样,心思就各异。”冷雨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我已经注意到,内部开始有小圈子了。彪哥手下那些老兄弟,自成一派,觉得他们是‘元从’,看不起后来的人。李先生你们这些秀才,跟陈博士那些天天和油污铁疙瘩打交道的技工,也互相看不顺眼。陈博士抱怨宣传队的人浪费纸张,李先生则说技术部的人是‘无君无父的匠人’。一些地方上的头领,也在暗地里拉拢自己人。互相之间,不信任。”
李墨涵听到“秀才派”,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觉得与那些“匠人”划清界限是理所当然,但接触到冷雨冰冷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王大彪则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那帮酸丁,就知道动嘴皮子。”
“第三,管理跟不上。”冷雨继续说,“地盘从黑北行省腹地拉到白熊联邦这边,几百里地,战线太长。李先生虽然费心搭了个架子,但底下干活的人,要么不够,要么不顶用。很多命令,传到下面就变了味儿。让给修路队加两个土豆的命令,到了下面,就成了队长和亲信的加餐。海兰泡那边,交给瓦西里他们几个白熊国顾问管的一些事,更是阳奉阴违,糊弄咱们。报上来的物资消耗,永远比实际多三成。”
林好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蜂巢,嗡嗡作响。
“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冷雨看着林好,语气异常严肃,“外面的威胁一点没少。白熊联邦人是不打了,可他们在边境上修了更多的碉堡,围得跟铁桶似的,摆明了要困死我们。小鬼子那边,关东军虽然没动静,但他们的侦察机几乎天天从我们头顶上飞。他们巴不得我们跟老毛子打个两败俱-伤。”
“大帅,我们现在的安稳,太脆弱了。就像走在薄冰上。”
冷雨合上册子,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最终的担忧:“我担心…我们现在的摊子铺得太大了,步子迈得也太快了。管理、人手、粮食、武器,很多东西都跟不上地盘扩张的速度。人心,是最难管的。这样下去,内部早晚要出大乱子。就算内部不出事,外面的敌人也会趁我们根基不稳,扑上来咬一口。我们…是不是该停一停,先把家底盘扎实了?”
林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沉默了很久,指挥部里只剩下柴油发电机单调的轰鸣声,透过墙壁传进来,显得格外沉闷。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这段时间被“胜利”和“大干快上”吹起来的虚火气球上。他之前不是没感觉到,只是下意识地忽略了。现在被冷雨这么系统地、血淋淋地摆在面前,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个稀里糊涂当上的“大帅”,屁股底下的位子有多烫手。
打天下,好像凭着一股子狠劲和“万物皆可盘”的瞎搞,稀里糊涂就过来了。可这坐天下…他娘的,比控制土高炉的温度还难!
他把冷雨的报告,推到李墨涵和王大彪面前。
李墨涵看得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开口道:“大帅!冷队长所言虽是实情,但亦不可因噎废食!此乃发展中之必然问题!正说明我等事业如日中天,蒸蒸日上,方有此等烦恼!依墨涵之见,当务之急,是加强思想教化!统一认识!用大帅您的光辉思想,武装每一个人的头脑!将一切不安定因素,消灭于萌芽状态!明日起,我便让宣传队将‘民族团结’与‘大帅语录’编成新曲,日夜传唱!”
林好听得嘴角抽搐,这老李,又开始了,三句话不离精神胜利法。
王大彪则简单粗暴得多,他大手一挥,嗓门震天响:“怕个球!谁他娘的敢炸刺,不听话,就毙了他!管他什么汉人毛子朝鲜棒子,管他什么土匪秀才洋鬼子!到了咱们自治区,就得守咱们的规矩!不听话就收拾!先用大嘴巴子抽,再不听话,就让他去尝尝咱们新炮弹的滋味!俺就不信,还有不怕死的!”
林好听着这俩一个要“思想改造”,一个要“物理超度”,只觉得头更疼了。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冷雨,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仿佛在说:别听他们扯淡,你得拿主意。
“你说的对。”林好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些问题必须马上处理,不能再拖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指挥部里踱了两步,停在窗边,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色。远处的矿区隐约有火光,那是陈博士的炼钢炉还在挣扎。那里,也有一堆解决不完的麻烦。
“五年计划,不能停。”林好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发展是硬道理,咱们得有吃的,得有枪,不然啥都白扯。饿着肚子,是团结不了任何人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但是,内部整顿,也得立刻抓起来。两条腿走路,不能瘸一条。”
他看向冷雨:“冷雨,你那边,成立一个‘内部纪律督查队’,就从你的闪电貂里抽调最可靠的人。暗中继续盯着,重点是那些刺头,还有那些拉帮结派的小动作。查清楚谁在背后搞鬼,谁在贪污克扣。不要打草惊蛇,把证据悄悄报给我。”
冷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用力点头:“明白。”
他又看向李墨涵:“墨涵,你那个‘黑风之声’,还有墙上的标语,宣传口径要改一改。别光喊‘土豆优先’了,多讲讲‘民族团结’,讲咱们这个‘自治区’是各族人民的大家庭。多宣传一些各民族互帮互助的好人好事。调子要缓和点,别那么冲。另外,给我搞个扫盲班,先从基层管事的人开始,至少得让他们看得懂命令,会算两位数的加减法!”
李墨涵一愣,随即抚掌:“大帅高见!此乃‘恩威并施,以德化人’之策!教化与宣传并举,釜底抽薪!墨涵这就去办!”
最后,林好看向王大彪,表情严肃起来:“彪哥,你手底下那些人,得好好约束一下!特别是对待那些汉人以外的老百姓,不准再像以前那么粗暴!我给你个权力,成立军事纠察队!谁敢欺压百姓、抢掠财物,别等我动手,你先收拾他!咱们现在是‘自治区’了,不是土匪窝子!再让我听到谁把‘干他娘的’挂在嘴边对老百姓,我就干他娘的!”
王大彪被林好这股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镇住了,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答应:“呃…知道了大帅!俺回去就跟他们说!谁敢不听话,俺…俺就…就罚他去给陈博士的高炉掏炉渣!掏一个月!”
总算不是掏大粪了,也算进步了。林好心里吐槽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底。让李墨涵搞“怀柔”,让王大彪搞“纪律”,这俩人能搞出什么花样来,他实在不敢想。
“具体怎么做,细节,”林好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咱们还得坐下来,仔细合计合计。这事儿,急不得,但也慢不得。”
夜深了,指挥部的灯泡依旧亮着,映着桌上那份写满隐患的册子,还有那张歪歪扭扭的“黑北行省自治区”地图。林好第一次感觉,这“大帅”的担子,是真他娘的沉。
他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比之前跟鬼子、跟老毛子真刀真枪地干仗,还要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