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殿深处的石门缓缓滑开时,带起一阵裹挟着尘埃的凉风,吹得杨辰额前的碎发微微颤动。他跟着周显穿过幽深的通道,脚下的青石板刻着繁复的纹路,踩上去竟隐隐有微光流转——这是历代工匠刻下的灵纹,三千年未曾熄灭。
“到了。”周显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他抬手对着石壁轻叩三下,“嗡——”的一声低鸣后,整面墙竟像水波般泛起涟漪,缓缓退向两侧,露出里面矗立的巨大石碑。
杨辰倒吸一口凉气。那碑足有三丈高,通体漆黑,却并非石质,更像被千万层金属叠锻而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刻痕,远看像凝固的星河,近看才发现是无数件器物的微缩纹样:从最原始的石斧陶罐,到精巧的机关鸟、琉璃灯,甚至有几处刻着类似“同心剑”“万象镜”的上古神器轮廓。
“这就是天工器碑。”周显的手轻轻抚过碑面,指尖触到一道剑形刻痕时,那纹路竟亮起淡金色的光,“每一道刻痕,都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器物印记。能让器碑亮起的,才算真正的‘天工’。”
他侧过身,示意杨辰上前:“试试?用你最熟的器物灵韵去碰它。”
杨辰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刚完成的“流云盏”——那盏以晨露凝胎、竹纹为饰的青瓷盏,是他耗费三个月,跟着山间竹影的形态一点点捏塑而成的。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碑前片刻,终于轻轻按在一片空白处,将灵力顺着指腹缓缓注入。
起初毫无动静,漆黑的碑面像块冷硬的铁。杨辰没有急,只是回忆着烧制流云盏时的心境:春夜听竹雨的静,晨露坠叶的柔,窑火跳动的暖……那些藏在器物里的情绪,顺着灵力慢慢淌进碑中。
忽然,碑面泛起一圈浅绿的光晕,一道纤细的竹纹从他指尖下蔓延开来,像活了般舒展,最后凝成盏玲珑的瓷盏纹样,与周围的古器刻痕融为一体。
“成了!”周显眼中闪过惊喜,“三百年了,这空白处终于有了新印记。”他指着那道竹纹,“你看,器碑认了你的流云盏。”
杨辰盯着那抹绿光,指尖仍能感觉到碑面传来的微弱震颤,像与千百年的工匠们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不过,器碑的考验不止于此。”周显话锋一转,指向碑顶一块模糊的区域,“那里刻着‘器心’二字,历代能让它亮起的,不过五人。”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器物有形,而器心无形。它考验的不是技艺,是你对‘造物’的理解。”
正说着,石室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沈清辞跟着两位长老走了进来。她看到碑上的竹纹时,脸色微变,随即咬了咬唇,走到碑前,将手按在一处刻着古琴纹样的旁边。她的灵力带着明显的急切,碑面闪过一丝红光,却很快黯淡下去,没有留下任何新痕。
“急了。”周显轻声点评,“她的‘雀鸣琴’技艺精湛,却少了份沉淀。”
沈清辞的眼圈红了,却倔强地没说话,只是盯着碑面,指尖微微发颤。
杨辰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烧制流云盏时,曾因急于求成,烧坏了整整三窑。直到某天蹲在竹林里看了一整天雨,看着水珠顺着竹节滚落,才突然明白:器物不该是“做出来”的,该是“长出来”的,像竹芽破土,像晨露凝珠,顺着自然的性子慢慢成形。
他走到碑顶“器心”二字下方,没有急着注入灵力,只是静静站着。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技巧,而是父亲教他揉泥时说的话:“捏泥巴和养孩子一样,得顺着它的脾气,别总想着按你的样子来。”还有第一次卖出自己做的粗陶碗时,买碗的阿婆说:“这碗握着暖和,像揣了个小太阳。”
那些琐碎的瞬间像溪流般汇在一起,顺着他的呼吸,轻轻漫向碑面。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刻意用力,灵力像雾气般散开,笼罩在“器心”二字上。
起初,碑面依旧沉寂。周显和长老们都屏住了呼吸,连沈清辞也忍不住抬头望来。
一炷香后,当杨辰几乎以为没希望时,碑顶突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器心”二字像被唤醒般,缓缓浮现在光晕中,笔画间流淌着温润的光,将整个石室照得如同白昼。更奇妙的是,周围那些古器刻痕也跟着亮起,与“器心”二字交相辉映,像一场无声的欢呼。
“天哪……”一位长老喃喃道,“自祖师爷之后,这是第二次亮起。”
周显抚着胡须,眼中是难掩的激动:“杨辰,你悟了。”他看向沈清辞,“丫头,看到了吗?器心不在巧,在‘懂’。懂材料的性子,懂用者的心意,更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东西。”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那片白光,突然蹲下身,捂住了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虽还有泪痕,眼神却清明了许多:“我明白了……谢谢周长老,也谢谢杨辰。”
杨辰摇摇头,指尖轻轻离开碑面,那片白光并未立刻散去,反而化作点点光屑,落在他和沈清辞的衣襟上。他看着天工器碑上属于自己的那道竹纹,忽然觉得,所谓“天工”,从来不是技艺的巅峰,而是对每一件器物、每一份心意的敬畏与温柔。
石室的石门缓缓合上时,周显拍了拍杨辰的肩膀:“随我去取‘天工印’吧。这碑认了你,那印,也该归你了。”
杨辰望着石门上重新隐去的灵纹,心里轻轻念着:原来最好的手艺,从来不是征服材料,而是陪着它们,慢慢长成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