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两个闹心的徒弟,白羽贞出现在边月门口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个不闹腾的。
白羽贞带着职业微笑,将自己手里厚厚的资料小心的放在边月的案头:“老师,这是我整理的皇城司使考核教案,书院藏书开放方式,还有郗照林那边起草的“安莱”新法草本批注,您看一看。”
边月拿起新法草本看起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
白羽贞比起前两个叽叽喳喳的徒弟,安静得多。边月沉静的看资料,她看了一下四周,找了一壶水,将就着边月熬药的炉子烧开,给边月泡了一壶茶。
一杯热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边月的手边,边月抬头看她,她便露出一个温婉知性的微笑:“老师,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山中修行,无意中发现的一株野茶,气味甘香。
天地骤变,灵气复苏,山中茶树沐浴雨露,竟也含了一些灵气,我便把它挖了回来,收了第一茬茶叶。
不过因为量少,只给您和长老的殿中送了一些。
您刚刚回来,想来还没仔细休息就忙着处理公事,喝杯热茶解一解乏吧?”
这一番既解释了她为什么知道边月这里的茶叶放哪里了,又变相的跟边月邀了功,还展示了自己跟边月那两个闹腾徒弟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就是那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贴心好徒弟。
对于白羽贞的这点儿邀宠,边月在经过另外两个徒弟洗礼后,已经不在意了。
有哪个打工人不想在上司面前好好表现的?
白羽贞的工作做得也很不错,新法每一条都有案例和解说,向书院开放白族藏书的方法也公平公正,切实可行。
就连皇城司使的各项考核,也做到全面无遗漏,保证烤糊所有不认真训练的新兵。
这种员工,哪个老板不喜欢?
何况她还叫边月一声老师,改了自己的姓氏,彻底并入白族。
“做得不错。不过新法的推行不是那么简单的,我需要和长老还有老族长商量一番。
书院那边可以按照你的方案来,皇城司使的考核,我需要跟老三沟通一下。”边月快速的在白羽贞给的资料上写着备注:“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这次我和你们长老给你们带回了几个新的族人,等他们适应了,我会安排你们跟他们见面。时间定在十日后,你去安排一下。”
说着,边月从旁边的抽屉里抓了几颗灵石给她:“你辛苦了。”
这几颗灵石晶莹剔透,包含灵气,是上等货。
白羽贞双手接过,微微一笑:“好的,我这就去办。”
颇有几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沉稳,边月点了点头,让她下去。
处理完了这些公事,边月开始阅读整理从千家档案室里带回来的那些卷宗,顺便等一等老四,看他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
结果,等到天黑,老四都没现身。
边月:“……”
不是,都一样的放养,老四的心眼儿这么实吗?
他的师姐师弟们都在她这里大战三百回合了,他还在阿巴阿巴?
第二天,老四白楚楠终于出现在边月的眼前了。
清冷的少年穿着白族的白色凤凰长袍,头上梳着小辫子,腰间挂着驱邪铃,左耳上戴着的银质嵌蓝宝石流苏耳环。
白楚楠轻轻的抿了抿唇,小心的将他手里的那本《涅盘圣法》置于边月眼前:“老师,我此处有疑。”
边月:“……哪里?我看看?”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边月耐心的解答了白楚楠的疑问,又到院中宽阔处,试了一下他的身手和修为,的确比上次离开的时候进步了不少。
至少这些日子,白楚楠没偷懒,在认真修行。
白楚楠修行的功法和边月是一样的,解答起他的功课来,边月比教其他人要更细致一些,感悟也更多。
等将白楚楠所有的疑问都解答完,白楚楠略微兴奋的跟边月鞠躬:“多谢老师赐教!”
等不来白楚楠的主动报备工作,边月只能自己问他:“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工作做得怎么样?有人为难你吗?”
白楚楠摇头:“师姐和师弟都很和气,训练皇城司使们也不是什么难事。除了有些人实在太愚笨,其余的没什么糟心事。
皇城司这几个月在师姐和师弟们的手底下,也风平浪静,没出大事。”
很好,竟然连一个人的状都没告,也没趁机给自己表功,甚至把功劳有意无意的往其他人身上推。
这才是真·人淡如菊,不争不抢。
“我这里有个事情要交给你去做。”边月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老五要在“安莱”开几家工坊,但是缺人,这件事我交给你来主持。
从外面找来的人,必须有家有口,以便他们安定。必须人品过得去,否则会给“安莱”带来隐患。
稍微有些残疾不要紧,但不能影响劳作。你最好到各个城镇、基地去寻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底层人,淳朴的人在绝境中,给tA一块饼,tA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这种人至少能保证一段时间的忠心。”
白楚楠一一记下来,郑重点头:“是,老师,我知道了。”
“这件事不急,白天你在“皇城司”训练完之后,就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有一个病人,你负责帮他煎药擦身。如果他醒了,就看着他,别让他在“安莱”乱走。”
白楚楠乖巧的点头:“是,我知道了。”
跟在老师身边治病救人,又能学到新东西了!
边月指了指李无极旁边的空屋:“里暂时住那里,去吧。”
这是一个真把她当老师,而不是老板的正经徒弟。心性赤诚,一心向学,偶尔有点儿小心思也无伤大雅。
边月摸了摸发辫上的珍珠,叹气一声,继续去整理从千家带回来的卷宗。
她有些想老大了,那孩子有能力,又真贴心。
夜晚,天际明月高悬,窗外树影丛丛。
书房中,边月泡了一壶茶,在台灯下仔细的翻阅从千家带回来的卷宗。山间风大,吹动房檐上的青铜铃发出古朴的声音。
千家的卷宗很驳杂,他们的历史摆在这里,一千年的时间,足够他们遇到很多烂事,又做下很多烂事。
从这些卷宗当中,边月更深刻的意识到一个问题:所谓的世家,都是敲骨吸髓的蛀虫。无论在哪个年代,他们都是趴在老百姓头上吸血的存在。
他们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人才输出,但这种人才输出也有代价——他们要权,要这个社会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运行。
世家壮大,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是一个朝代走向末日的时候。
边月对这些内容一扫而过,在字里行间寻找千音的影子。
终于,她看到了千音的记录。
边月手指轻轻摩挲过放在案头的琉璃灯盏,收回来时,手又拐了个弯儿,拿起一颗白相源上供的水果糖。
甜得有些发腻,等这一颗糖完全吃完,边月才开始读这几卷关于千音的卷宗。
千音的卷宗并不是别人替她记录的,而是她自己写的,内容一直写到她失踪为止。
千音记录这些卷宗的时候,态度非常端正,字体大约是仿的柳公权,清俊挺拔,结构严谨。
她们那个年代的读书人,是非常看重书法的,这一笔一划之间,写出的不仅是文字承载的信息,还有自身的风骨。
千音的卷宗和白清音的笔记比起来,要客观务实得多,她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将一件事情按照时间、地点、起因、经过、发展、结果,都记录下来。
期间涉及到的人她也不会给于任何评价,只忠实的记录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造成了什么后果。
比起白清音动不动就骂人家水货,嘲笑人家不值一提,千音更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君子”。
谨言敏行、克己复礼、彬彬有礼。
正如千灵跟边月说过的那些内容一样,千音遇白清音,二人曾经患难与共,引为知己。千音在一卷名为《陈家旧案》的卷宗最末后,甚至写道:生死莫逆,刎颈之交。
边月看到这八个字,眉头狠狠的跳了几跳。
既然是刎颈之交,为何最后那般收场?
和边月在不死树前看到的幻境有关?这二人因为千家做的那些事,在价值观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进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以她对白清音的了解,如果只是这样,白清音不会翻脸得这么彻底。
白清音薄情又深情,她很少对一个人用心。但只要用了心,她必定入心。哪怕最后被辜负,也不会彻底把人给毁了。
顶多废了千音修为,老死不相往来而已。
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她一开始找上千音,就是有目的的。无论这个目的是什么,她最后似乎都成功了。
白清音既然已经被成全,对于成全她的千音,哪怕没有用十分心,也不会让她最后变成嵬村的一只鬼母。
千音和白清音之间,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