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五年暮春,毓庆宫东耳房的海棠正谢,完颜氏的妆奁已按例封存。老嬷嬷刘妈妈捧着内务府广储司造办处的鎏金漆匣穿过抄手游廊时,檐角冰棱恰好坠在匣顶,将「河防」二字的螺钿纹砸出细缝。这是完颜氏自乾隆五十一年入侍潜邸四载的陪嫁,而她的病逝恰在钮祜禄氏入府前两月——去年冬日她咳血时,曾攥着永琰的手说「算珠声里听黄河」,如今那声息已随暮春柳絮消散,只留下这匣中未竟的密语。
「侧福晋临终前,说这匣子要给后来人留存。」刘妈妈的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在匣扣上摸索,「还说里头的《河防述要》残页,解得开便解得开黄河的结。」永琰接过匣子的瞬间,察觉到暗格机关轻响——自完颜氏带着刻有苏州码子的玉瓶入侍,这四载光阴里,她腕间银镯的十二金珠与七红珠总在核账时与算盘节奏契合,如今那节奏的余响仍卡在第三环的空心处,《河工图》残片上的朱砂苏州码子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恰如她临终前瞳孔里未说完的算题。
侯佳氏扶着钮祜禄氏跨进院门时,瞥见漆匣底部渗出暗红斑点。她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拭去,却在丝绒衬里发现针脚密写:「盐引乾隆丙午纲淮北第一百二十七引,陶庄引河虚耗三百方丈」。这字迹与完颜氏银镯上的珠串排列如出一辙,而钮祜禄氏腕间新戴的「子子孙孙永宝用」玉镯,其缂丝河工图袖缘的水波纹路竟与残片上的堤工曲线严丝合缝——仿佛完颜氏用四年时间绣下的算珠密码,早为今日入府的新凤预留了开锁的刻度。
钮祜禄氏开箱的刹那,九枚紫檀算珠轰然滚落。每颗珠子都刻着《九章算术》章目,唯独「商功卷」珠孔里塞着桑皮纸——完颜氏用胭脂点染的梅花图,三瓣梅的花蕊处写着「兰第锡」,五瓣梅旁注着「陶庄」。侯佳氏突然想起去年黄河决口时,兰第锡呈上的账册里,「算学奇峰」用料恰是三百七十五方丈,与永琰核计的虚耗数分毫不差。
「这珠子倒像黄河的沙。」钮祜禄氏捻起刻着「均输」的算珠,指腹触到背面的凹痕——那是完颜氏常年摩挲留下的苏州码子纹路。刘妈妈突然跪倒:「侧福晋说,解这匣要听更鼓。」当夜三更,钮祜禄氏按更鼓节奏拨动算珠,第九环应声而开,掉出半片《河防述要》——正是永琰在青龙岗找到的那页,「双鱼」徽记下多了行小字:「盐引浮收银十二万七千两,入和记银号」。
与此同时,张恪在琉璃厂「文友堂」将最后一叠账册封入樟木箱。箱底暗格藏着李煌从江南送来的漕运密报,每船粮米的耗损率都用算珠符号标注:「红三黄二」代表三成浮收、二成中饱。自完颜氏病逝后,和珅加强了对毓庆宫的监视,他们不得不以书商身份作掩护,培养算学吏弟子。
「扬州来的学徒已能背《九章》衰分术。」李煌的信使送来油纸包,里面是用算筹压印的《均输章》讲义,「漕帮的纤夫都在学『七九六十三』的秘算,说能算出码头官的黑心秤。」张恪将讲义按「九宫格」排列,发现纤夫歌谣里的数字暗合运河闸口的贪腐数据,第三句「三石米换五钱银」,恰是兰第锡管辖闸口的盘剥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