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三月的宗人府,檐角冰棱刚化,黄档房的窗纸仍透着寒气。永琰用指尖叩击紫檀档案柜的铜环,回声在空荡荡的室内激起细尘,与悬在梁上的《宗室玉牒》封皮金粉共鸣。这柜里锁着乾隆朝第十三次修订的玉牒清稿,黄绫封面的压纹在烛光下显影出暗纹——那是李煌去年埋下的“算珠坐标”,第三道棱线对应镶黄旗封地的密记。
“十五阿哥,这是镶黄旗的禄米账册。”校勘官赵廉将一摞账册放在楠木长案上,册页边缘的虫蛀孔在烛光下连成诡异的弧线。永琰翻开首页,满汉文对照的“禄米三万石”旁,三个虫眼按“红三黄二”排列——这是他教李煌的“算珠染色法”,红珠记旗地,黄珠录旗丁,三红二黄暗指“旗地三千顷、旗丁二万”的异常数据。
他的指尖划过满文“三万”的转写数字,指甲在纸页夹层刮出细响——那里藏着李煌用针锥刻下的密痕:“实存两万一千石”。窗外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声与账册里“大亩”算法的朱批共振,永琰突然想起张恪前日绣样里的冰裂纹——第三道斜纹恰合《旗地清丈则例》的三十五度坡地标准,与眼前的禄米虚冒如出一辙。
“爷,这页的‘旗丁’数目对不上。”赵廉的手指点在账册末页,“镶黄旗报称旗丁五千,按每丁禄米六石算,确需三万石,但去年秋查……”永琰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落在旗丁数字旁的墨点上——五个墨点按“上二下三”排列,正是李煌教的“算盘码”,暗指“旗丁实为三千”。
他取过紫檀算盘,故意将上珠多拨一粒:“或因丈量用了‘大亩’算法。”这“大亩”二字出口时,窗外闪过张恪的身影。永琰眼角余光瞥见窗纸上映出的剪影:张恪的袖口晃了三晃,这是传递“安全”的信号。账册里“大亩”的朱批突然显影,笔画间藏着桑皮纸的纹理——那是朱珪前日夹在《八旗通志》里的密信,“正黄旗隐田=和珅当铺数x百顷”的算珠印还未干透。
“大亩算法始于康熙朝,”永琰翻开《清会典》,露出的书页边缘形成算珠形状,“圣祖仁皇帝曾言‘亩积以大则赋轻’,然此处……”他突然停笔,指甲在书脊刻下三道斜痕——这是张恪绣样里的冰裂纹收势,对应和珅在畿南的三处庄田。赵廉低头记录时,没看见永琰袖口滑落的桑皮纸,上面用面人算珠印着“旗饷虚增三成”,恰与账册里禄米虚增的比例吻合。
掌灯时分,朱珪以“送算学典籍”为名来到黄档房。他身为上书房总师傅,兼管国子监,捧着的《八旗通志》初集卷首,“旗分志”的页边空白处夹着半片桑皮纸,九颗算珠印按“三三三”排列——上珠三颗代表崇文门税关的三成旗地隐占,下珠六颗对应六部旗务的六成虚冒。永琰接过书时,指尖触到纸页夹层的硬物——那是李煌特制的“旗饷核计筹”,竹筹上的漆点正合八旗俸禄的虚实比例。
“十五阿哥,”朱珪故意翻开“正黄旗封地”条目,“此页记载康熙朝赐田,与现状差异颇大。”永琰望去,见条目下乾隆朝的朱批“赏给和珅庄田”已被挖补,露出底下的原始记录:“正黄旗赐田五千顷”。他默算和珅在北京的当铺数——七十五家,乘以百顷恰是七千五百顷,隐占数目与朱珪密信完全吻合。
窗外传来仪仗的鸣锣声,和珅的蓝呢大轿从宗人府门前经过。永琰将《八旗通志》压在玉牒上,两本书的包角形成“八”字形缺口——这是李煌教的“边角密码”,指向和珅在通州的旗地庄园。朱珪咳嗽三声,暗示轿夫的步数与旗地丈量误差有关联。当和珅的轿影消失在拐角,永琰看见朱珪袖口露出的算筹——第三根竹筹上“三红二黑”的漆点,正是账册里禄米虚冒的具象化。
三更梆子响时,永琰用放大镜细看账册的虫蛀孔。三个圆孔按等边三角形排列,中间的细缝延伸出冰裂纹——这是张恪最新的绣样密语,三角形顶点指向和珅在保定的旗地,冰裂纹收势对应旗丁隐占率。他突然想起乾隆四十八年种痘事件,陈止敬的绳测法与此刻的算珠暗记如出一辙,都是用算理掩盖数据。
“爷,该回府了。”赵廉收拾账册时,没注意到永琰悄悄将一片桑皮纸塞进玉牒的封皮。纸上用算珠符号印着“禄米虚增九千石等于旗地隐占三百顷”,这是黄河河南段决堤后,赈灾粮款被挪作旗地兼并的证据。永琰走出黄档房,望见张恪在角门处悬挂的走马灯——新换的“算珠雨”图案里,每颗算珠都对应着账册里的一个虫蛀孔,而灯影转动时,算珠坠落的轨迹正在墙上拼出和珅党羽的旗地分布图。
雪粒突然飘落,打在黄档房的窗纸上。永琰摸出袖中紫檀算珠,珠孔里渗出的朱砂在雪光下显影——那是李煌离京前刻下的“旗饷虚增三成”。他想起朱珪的叮嘱:“以算珠为舟,渡数据过险”,而眼前的玉牒虫蛀孔,正像极了算珠舟上的舷窗,透过它们,能看见帝国深处的旗务暗潮。当更夫敲过四更,永琰回望黄档房的灯光,看见赵廉正在整理账册,却不知那些虫蛀孔里,早已藏着颠覆朝局的算学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