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狂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鎏金兽首香炉中的龙涎香早已被湿气浸透,圣上斜倚在紫檀木龙椅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启禀圣上,镇南王府……\"萧国公跪在殿中,官服下摆早已被从门缝渗入的雨水浸透,在青玉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朕知道了。\"圣上漫不经心地摆手,“你只管放手去做,有朕作保。”
自打从\"病中\"康复以来,重掌大权的滋味比这暴雨还要酣畅淋漓。
他端起缠枝莲纹茶盏,却发现茶水早已被湿冷的空气浸得冰凉。
殿角立着的铜雀衔珠更漏滴答作响,与檐角雨帘落下的声音相互应和。
圣上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身侧的掌事太监:\"傅三小姐到哪了?\"
那太监立刻躬身,拂尘上的穗子还在往下滴水,\"回圣上,傅三小姐早已到了宫中,已将她关在了皇后娘娘和孙太师所在的偏殿。\"
\"什么?\"圣上瞳孔骤缩,手中的茶盏\"啪\"地砸在地上,碎瓷片伴着冰凉的茶汤四溅。
他猛地站起,明黄龙袍带起的风掀翻了案几上的奏折,雪片般散落一地。
\"圣上饶命!\"太监扑通跪倒,额头抵在碎瓷片上也不敢挪动半分,\"小的才走到养心殿前,就遇见个小太监说,您让将三小姐关在偏殿……\"
\"哪来的什么小太监!\"圣上暴怒,他一把揪住太监的衣领,\"蠢货!\"
太监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圣上狠狠将他掼在地上,靴子碾过散落的奏折,\"还不快去偏殿!若傅三小姐听见半个不该听的字……\"话未说完,殿外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那太监浑身一缩,慌忙跟上前去。
……
偏殿内,雨水正顺着屋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石阶上溅起无数水花。
傅颖芝站在殿中央,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宫墙轮廓,忽然觉得这朱红高墙像极了巨兽的咽喉。
\"当年靖王殿下凯旋归来,圣上举办庆功宴却在酒中下毒。\"孙太师突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老人蜷缩在角落里,枯瘦的手指撑着地面,关节泛着病态的青白。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孙太师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发出风箱般的抽气声。
皇后默默递上帕子,老人颤望向窗外,颤声道,\"那北宁特供的'寒心散',正是从养心殿流出的。靖王拖着病体镇守边境多年,从未有过半点异心,可圣上……\"
傅颖芝闻言,心中一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忽地想起宋修远每次发病时痛苦扭曲的面容,想起他日渐消瘦的身体,想起他笑着说\"无碍\"时眼角的细纹。
殿外雨声如鼓,水帘从檐角倾泻而下,将三人隔绝在这方寸之地。
\"如今阿远虽说身染异毒,经常闭门不出……\"皇后接过话头,摇了摇头苦笑道,\"可在这宁都,他的势力依然不小。圣上如此疑心重的人,你认为会放过他?\"
一滴冷汗从傅颖芝额角滑落,皇后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她胃部绞痛起来,仿佛吞下了一块寒冰。
这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的表象下究竟藏着多少腌臜?
\"证据呢?\"她猛地抬头,声音冷得像冰,\"仅凭一面之词,如何让我相信这些骇人听闻的指控?\"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阴影角落。描金屏风后会不会藏着影卫?房梁上是否有暗探?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一个测试她忠诚的局?
皇后突然大笑,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踉跄着扑到傅颖芝面前,\"好个谨慎的傅三小姐!你可知我曾亲眼看着孙家三百口人在午门外人头落地?看着自己被废后赐死?直到断气前,我才从太监口中得知真相!\"
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皇后狰狞的面容。她嘴唇颤抖着,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皇上早就与北宁勾结,而孙家,不过是他铲除异己的棋子!\"
窗外雨势更急了,皇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闪电照耀下亮得骇人,\"我亲眼看着父亲被凌迟,看着胞弟战死沙场,看着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诡异的平静,\"这些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傅颖芝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皇后描述的画面太过详细,详细得不像臆想,而像亲身经历一般。
再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皇后举止异常的传闻,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皇后重生了。
\"南风宫内殿...\"他剧烈喘息着,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有口终年上锁的鎏金箱子...\"一滴混着血丝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里面藏着圣上与北宁往来的密信,还有……咳咳……伪造的孙家谋反证据。\"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在这嘈杂的雨声中,傅颖芝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禁军特有的步伐节奏,靴底铁钉与青石地面碰撞发出的脆响。
她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眼前的选择如此清晰又如此残酷:是相信这两个看似疯癫的人,还是......
\"傅三小姐若不信,大可亲自查看。\"皇后突然压低声音,从染血的袖中掏出一把精巧的铜钥匙。
那钥匙不过寸余长,却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芒。她不由分说地将钥匙塞进傅颖芝汗湿的掌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傅颖芝浑身一颤。
\"但时间不多了……\"皇后的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龙靴踏碎积水的声音。
傅颖芝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她敏锐地捕捉到铠甲碰撞的细微声响——皇帝不是独自前来。
\"他来了。\"皇后惨笑一声,突然抓住傅颖芝的手腕。那双曾经养尊处优的手如今布满伤痕,力道却大得惊人。\"去南风宫。\"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音刚落,殿门被猛地踹开,狂风卷着雨丝呼啸而入,吹灭了殿内最后一支残烛。
圣上站在门口,身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军。
他的明黄龙袍下摆已经被雨水浸透,在青石地面上拖出一道深色的水痕,却丝毫不减威严。
\"傅三小姐。\"圣上的声音温和得可怕,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朕听说你被带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