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可怕,傅颖芝寻着咳嗽声望去。
那蜷缩在朱漆柱旁的身影让她浑身一颤。
记忆中永远峨冠博带的孙太师,此刻白发凌乱地遮住半张脸,官服肩头凝固的血痂随着每一次喘息微微颤动。
那腰间本该悬挂玉带扣的位置空空如也,此刻他的模样甚是狼狈。
\"孙……太师?\"傅颖芝瞳孔骤缩,不可思议道,她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那角落里的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球在看到她时闪过一丝亮光。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只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最终只是靠在斑驳的柱子上,对她点了点头。
那动作如此轻微,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傅三小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开口道,她的声音嘶哑而苦涩。
傅颖芝回过头,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看着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的模样,那金线刺绣的凤袍下摆沾满泥渍,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汗水和泪水晕染成可怖的色块。
傅颖芝目光扫过她的脖颈,不由拧了拧眉,那雪白脖颈上赫然有一道骇人的青紫色的勒痕。
皇后缓缓抬起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庞,如今却布满泪痕与淤青。
她苦笑着望向傅颖芝,干裂的唇瓣渗出丝丝殷红,\"本宫还以为...\"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傅三小姐是个聪明人,不曾想,也沦落至此。\"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凤座扶手上那道狰狞的裂痕,那里原本镶嵌的红宝石早已不翼而飞,只余下一个丑陋的凹槽。
傅颖芝记得,原书中说过,那颗红宝石,是当今圣上千辛万苦寻来,赠与皇后的,是帝后和睦的印证。
“终归,逃不过一个情字啊!”皇后突然仰头轻笑,似在说傅颖芝,也似在嘲讽自己,一颗晶莹的泪珠却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灰尘的面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那笑声里掺杂着太多情绪——自嘲、悔恨、绝望,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傅颖芝没有回应,只是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悄悄拭去手心沁出的冷汗。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孙太师。
少女快步走去时,蹲在了老人身前,三指精准地搭上他枯枝般的腕间,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得凌乱不堪。
少女屏息凝神,惊觉此时老人那肺经淤塞的程度,仿佛整条经脉都被淤泥堵塞,每一次呼吸对老人来说都是酷刑。
\"您这几日未曾合眼吧?\"
傅颖芝压低声音问道,同时在意念中快速构建起药方。
白芷安神,丹参活血,再佐以少量安息香……
她闭了闭眼,袖袋突然一沉,少女从暗纹织锦的袖口取出那枚泛着淡青色光泽的药丸。
\"太师,这个药丸能治你现在的不适……\"她顿了顿,将药丸放在老人掌心,\"当然,吃与不吃全看你。\"
话音未落,孙太师布满老年斑的手已经颤抖着接过药丸。
老人喉结滚动时,她清楚地看到那道横贯脖颈的刀疤——那是二十年前宫变时留下的印记,曾经象征着对皇室的忠诚,如今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轰隆!\"
一声惊雷炸裂天际,紫电划破长空,将昏暗的偏殿照得惨白。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铜锣声,那声音穿透雨幕,混着垂死挣扎般的蝉鸣,在宫墙间反复回荡。
傅颖芝耳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铜锣声中的异常节奏——三长两短,间隔分明。这不是寻常的报时,而是禁军集结的暗号。
她的后背瞬间绷紧\"皇后娘娘不妨直说。\"傅颖芝转过身,目光扫过皇后破损的护甲上残留的金漆,又掠过孙太师衣襟上早已凝固的褐色血迹。
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激起阵阵回音,令人不由胆寒。
她看了眼傅颖芝,颤抖着伸手去够案几上的青玉茶盏,却因动作过大扯到颈间伤口,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团。
傅颖芝箭步上前,在皇后即将跌倒的瞬间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顺势将茶盏递到皇后唇边,却在低头时瞳孔骤缩,这茶水的颜色不对!
那本该澄澈的茶汤此刻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浓稠得如同……她不敢细想,但那股铁锈般的腥气已经钻入鼻腔。
\"傅三小姐可知……\"皇后啜饮着早已冷透的血茶,混着血丝的液体从她嘴角滑落,\"皇上召你来,是要用你的命,换阿远俯首就擒?\"
\"阿远\"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傅颖芝心口。
她死死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痛楚。
皇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将她禁锢。
\"曾经,我以为皇上是真心爱我,所以我也一心为他……可谁知道……\"皇后的声音骤然哽咽,一滴滴泪水滑过面容,\"他真正想要的,是我孙家全族的命啊!\"
一阵穿堂风突然袭来,烛火剧烈摇晃,将皇后脸上新鲜的掌印映得忽隐忽现。
傅颖芝这才注意到,皇后右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皇后动作,凤袍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交错的红痕——那分明是捆缚留下的印记。
\"娘娘的意思是……\"傅颖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衣衫上。
这偏殿此时寂静得异常,没有宫女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没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甚至连最基本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是圣上!\"皇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
她凄声喊道,\"他伪装成明君二十年!可怜我对他一往情深,父亲一门心思辅佐他……可他却在羽翼丰满后,一个个将最忠心的人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