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山的清晨,薄雾缭绕,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工匠们的吆喝,取代了往昔的寂静,成了这座重获新生的山峰最动听的乐章。沈知意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前,正与沈家管事和一位唐门负责营造的弟子头领,对着摊开的图纸低声商议着主殿重建的细节。陆云袖则在山崖边的空地上练剑。
此刻她的剑势,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地答剑的寒芒依旧冷冽,但那股刺骨的、仿佛要将自身也冻结的暴戾之气已大为收敛。在《易筋经》“导气归元”心法的调和下,寒玉真气如冰河解冻,虽寒意不减,却流淌得更加顺畅、内敛。剑光流转间,时而如寒风拂林,迅疾无声;时而如冰瀑凝于崖间,蓄势待发。一招“寒梅吐蕊”使出,剑尖轻颤,数点凝聚的寒芒精准地刺穿三丈外飘落的枯叶中心,叶片瞬间被一层薄霜覆盖,随即碎裂,竟无半分劲气外泄的爆裂。
“好!”一声赞叹自身后传来。唐翎不知何时已到,他独臂提着那柄缅刀,风尘仆仆,眼神却锐利如昔,比之少室山大战时,多了几分沉稳与肃杀之气,显然唐门内部的清洗已告一段落。“陆掌门剑法精进,这寒气收放自如的境界,已然登堂入室。”
陆云袖收剑回身,气息平稳,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唐兄过誉。门中之事,可还顺利?”
唐翎点点头,眼中寒光一闪:“墨贼余孽已尽数清除,勾结外敌、残害同门的几个长老也已伏诛。唐门遭此一劫,元气虽伤,却也剔除了腐肉。”他顿了顿,看向正在忙碌的工地,“家父…咳,我是说唐门上下,感念陆掌门与沈姑娘当日在少室山援手之恩,更钦佩二位重振玉霄之志。此番带来的工匠、资材,以及后续的银钱支持,只是略尽绵力。唐门与玉霄,自此便是唇齿相依的盟友。”
沈知意也走了过来,闻言笑道:“唐兄来得正好。主殿梁柱所需的上好金丝楠木,正需一条稳妥的运输路线,唐门在蜀中、湖广的商路,或可助一臂之力。”
三人正商议间,陆云袖眉头微蹙,目光如电般扫向远处一片茂密的松林。就在刚才,她运功练剑,灵台清明之际,一丝极其轻微的、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似乎随风飘入耳中。
“有人窥探。”陆云袖的声音压得很低,手已按在剑柄上。
唐翎眼神一凛,他本就是追踪暗杀的好手,立刻凝神感应。沈知意则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陆云袖几分,指间已悄然捏住了几枚金针。
唐翎身形微动,如同融入林间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那片松林潜去。他的轻功得唐门真传,虽独臂,却依旧灵动迅捷。陆云袖与沈知意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着警戒,并未立刻跟上,以免打草惊蛇。
不过片刻,唐翎便折返回来,脸色凝重。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片被踩踏过的松针,以及一枚嵌入树干、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蒺藜。
“对方很警觉,身手极高,在我靠近之前就遁走了,没留下太多痕迹。”唐翎指着蒺藜,“这暗器手法…不是中原路数,倒像是…滇南或西域一带的玩意儿,淬有剧毒‘三步倒’。”他又捻起一片松针,“看这踩踏的深度和方向,窥探者不止一人,而且…似乎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在观察重建的进度,还有…陆掌门练剑。”
沈知意接过那枚蒺藜,凑近鼻端细嗅,又用金针挑了一点残留的黑色粉末在指尖搓捻,神色凝重:“确是‘三步倒’,毒性猛烈,见血封喉。滇南五毒教、西域白驼山都善用此毒。但此物本身,无法锁定具体来历。”
陆云袖望着那片松林,眼神冰冷:“墨千秋临死前嘶吼的‘圣教’…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么?看来他们对我们,或者说对玉霄派的这块地方,很是在意。”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三人心头。重建家园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窥探冲淡了几分。敌人并未远去,反而如同隐藏在云雾中的毒蛇,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知意打破沉默,语气坚定,“他们既然来了,迟早会露出马脚。当务之急,是加快重建,稳固根基。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无惧任何魑魅魍魉。”
她转向唐翎:“唐兄,烦请你传讯唐门,加强玉霄山外围的暗哨警戒,特别是通往滇西、西域方向的要道。”
唐翎点头:“分内之事。我立刻安排。”他又对陆云袖道,“陆掌门,重建琐事,可放心交予沈姑娘与我带来的人手。你武功初成,正是巩固境界、精研剑法的关键时期。唯有自身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风浪的根本。”
陆云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与怒意。她明白唐翎和沈知意说得对。她看向远处初具雏形的殿宇地基,又望向手中冰冷的地答剑。
“好。”她声音沉稳,“那就有劳二位了。重建之事,知意统筹。警戒防卫,唐兄费心。至于我…”她眼中寒芒一闪,“便在这玉霄山上,等着他们再来!看看是他们的鬼蜮伎俩厉害,还是我手中的地答剑更利!”
山风掠过山崖,吹动三人的衣袂。玉霄山重建的蓝图,在现实的威胁下,并未动摇,反而更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肃杀与决心。平静只是表象,江湖的暗流,已然涌动至这刚刚燃起希望的山巅。一场围绕着重镇的门派与未知敌人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玉霄山重建的喧嚣下,暗藏的危机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因唐翎布下的暗哨而退却。那枚淬毒的蒺藜,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警惕的涟漪。
沈知意坐镇临时搭建的“议事棚”——一座稍大的木屋,成了重建的指挥中枢。她面前摊着重建的图纸、资材清单,以及沈家商号管事送来的各地木料、石料报价。她秀眉微蹙,指尖划过一串数字:“这金丝楠木的价格,比上月竟又涨了三成?还有这青石条,从闽地运来的运费也未免…”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伙食的沈家老仆慌张闯入:“沈姑娘!不好了!今早…今早吃了粥的几个工匠,全都…全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止!”
“什么?”沈知意猛地站起,脸色骤变,“带我去看!”
工棚区一片混乱。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工匠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四肢痉挛,嘴角溢出带着腥臭的白沫。旁边还放着几个空碗,残留着未吃完的粟米粥。
“中毒!”沈知意一眼便知,她迅速上前,蹲下查看中毒者瞳孔与脉搏,又用银针探入粥碗残留物中。银针瞬间变得乌黑。
“是‘七步断肠散’!”沈知意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剧毒!下毒者好狠的手段!”她立刻从随身药囊中取出数个小瓷瓶,一边飞快地倒出解毒药丸塞入中毒者口中,一边对围过来的唐门弟子和沈家管事厉声道:“快!取大量清水来!灌下去催吐!再去取我药囊里那个蓝色瓷瓶的药粉,化水备用!唐翎的人呢?立刻封锁伙房,所有接触过粥饭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命令迅速下达。唐门弟子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瞬间控制了现场和伙房区域。沈知意则全力施救,金针过处,封住中毒者心脉要穴,延缓毒性蔓延,同时以内力助其推宫过血,配合灌下的药水催吐解毒。她额角汗珠密布,神情专注至极。
陆云袖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痛苦挣扎的工匠和忙碌施救的沈知意,眼中寒芒暴涨。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到沈知意身侧,一股精纯而内敛的寒玉真气缓缓散发开来,笼罩住这片区域。奇异的寒意并非伤人,反而让中毒者因剧痛而躁动的气血平复了些许,也为沈知意的施救创造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这是她在《易筋经》心法调和下,对寒玉真气控制更进一步的表现。
“查!”陆云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冰冷的杀意。
唐翎也赶到了,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带来的唐门弟子中本就有精通毒药和追踪的高手,立刻介入调查。很快,线索指向了伙房一个新来的帮厨。此人自称是附近山民,因玉霄山招工来讨生活,手脚麻利,沉默寡言。
“人呢?”唐翎问。
“跑了!就在出事前一刻,说是去山涧打水,再没回来!”负责伙房的管事面如土色。
唐翎眼中厉色一闪,对身旁一个精瘦的唐门弟子低喝:“唐影,追!”
那名叫唐影的弟子略一点头,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林间小径。唐门追踪术,独步天下。
沈知意这边,经过一番全力抢救,终于将几名工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个个元气大伤,短时间无法劳作,更是在所有工匠心中埋下了巨大的恐惧。
“好阴毒的算计!”沈知意疲惫地站起身,看着被抬下去休养的工匠,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目标不是我们,而是这些无辜的工匠!毁我根基,乱我人心!这‘七步断肠散’极为罕见,非寻常毒物,对方是想彻底瘫痪我们的重建!”
陆云袖走到那口熬粥的大锅前,锅底还残留着些许粥水。她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端,又以内力细细感应:“毒是下在米里,还是水里?”
一个年长的沈家厨师颤声道:“回…回掌门,米是昨晚淘好泡上的,今早用山涧水熬的。水…水是那新来的帮厨,天不亮就去山涧上游打来的!他说上游的水更清甜…”
“上游?”陆云袖与沈知意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之前发现窥探者的那片松林附近的山涧。
“看来,他们早已摸清了我们的水源和作息。”唐翎沉声道,“投毒只是第一步,意在制造恐慌,拖延工期。下一步,恐怕就该轮到我们的资材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傍晚时分,负责看守临时仓库的弟子来报:堆放在仓库一角、准备用于主殿奠基的几根珍贵铁力木大料,被人用利器划开了深深的裂口,虽未完全毁坏,但已无法承重。同时,一批新到的青砖也被人淋上了桐油,虽未点燃,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敌人如同附骨之疽,躲在暗处,用最卑劣却最有效的手段,不断地骚扰、破坏。重建的喜悦被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愤怒和步步惊心的警惕。
入夜,唐影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身上带着几道被荆棘划破的痕迹,脸色凝重:“少主,陆掌门,沈姑娘。追踪至山涧上游一片隐秘的岩洞,发现了临时的落脚点。有三人,身手极快,警惕性非常高。我本想靠近查探,被其中一人察觉,此人轻功诡异,似鬼似魅,甩出三枚毒蒺藜逼退我后,三人迅速遁入更深的山岭,方向是…滇西。”
“果然是他们!”沈知意目光锐利,“毒蒺藜的手法,与之前那片林子里发现的一致!”
陆云袖站在观云台上,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黑黢黢的山林。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地答剑冰冷的剑柄紧贴掌心。
“他们想耗死我们。”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让我们在无休止的袭扰中疲于奔命,耗尽资材,失去人心,最终放弃重建,或者…逼我们下山,落入他们的陷阱。”
沈知意走到她身边:“不错。他们不敢正面对抗,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重建玉霄,看来是触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那我们就更要站稳脚跟!”陆云袖眼中燃起斗志,“他们越怕,说明我们做的越对!唐翎!”
“在!”
“你的人,继续加强警戒,尤其水源、仓库、工匠宿地!布下明哨暗卡,让他们再难轻易潜入!再派人手,沿着山涧往滇西方向,仔细探查,务必摸清他们可能的巢穴和联络方式!”
“是!”
“知意,”陆云袖转向沈知意,“劳烦你重整工匠队伍,安抚人心。伙食安全,由沈家可靠的老仆亲自负责,所有食材饮水,必须多经人手检查后方可动用!受损的资材,能补救的补救,不能补救的,立刻重新补购!银子不够,先用我玉霄派历代积存的那点家底!”
沈知意郑重点头:“放心,交给我。”
陆云袖深吸一口清冷的山间夜气,目光如寒星般扫过沉寂的山峦:“他们想玩阴的,我们奉陪!重建玉霄,是我对师父、对父亲的承诺,谁也阻挡不了!从今日起,我亲自坐镇山中,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毒蒺藜快,还是我的地答剑快!”
玉霄山的夜晚,不再只有重建的喧嚣,更添了一份剑拔弩张的肃杀。暗战升级,无形的硝烟弥漫在山林之间。陆云袖的誓言,如同插在玉霄山顶的一杆不屈战旗。对手的阴险,反而激起了这位年轻掌门骨子里最坚韧的斗志。一场围绕着重振门庭的攻防战,已然进入更加残酷的阶段。躲在暗处的“圣教”爪牙,与决心守护家园的玉霄新掌门,正隔着重重山影,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凶险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