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卷过玉霄观云台,吹得陆云袖与沈知意的衣袂猎猎作响。那份重振师门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在胸中激荡未平。
“重建非一日之功,”沈知意打破了沉默,目光扫过下方残破的殿宇,“首要之事,是稳定你的伤势根基。玄悲大师所言,《易筋经》心法或为调和寒玉玄功反噬的关键。我们需尽快去少林。”
陆云袖点头,感受着体内虽被大还丹暂时压住、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寒气:“确为当务之急。只是…”她望向沈知意,“修缮山门,招募人手,诸多琐事,皆需钱财和人力。沈家虽有人脉,但远水难解近渴。”
沈知意微微一笑:“此事我已有计较。下山途中,我联络了沈家在江陵的商号管事。他们会先遣一队可靠的工匠,携带部分资材上山,清理废墟,搭建几间临时居所。至于后续所需,待我们从少林归来,再徐徐图之。”她顿了顿,补充道,“唐翎那边,清理门户后,应也会有所支持。”
两人商议既定,便不再耽搁,简单收拾行囊,留下书信告知几位留守协助的武林同道,便连夜下山,直奔嵩山少林。
数日后,少室山。
古朴的禅院沐浴在晨钟暮鼓之中。玄悲大师听闻二人来意,长眉微蹙:“《易筋经》乃少林镇寺之宝,非本门弟子,不得传授。此乃祖师遗训,老衲亦不敢轻违。”
陆云袖闻言,心头一沉。沈知意却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师明鉴。玉霄派与少林渊源深厚,当年萧掌门更是为救大师而伤及根基,以致后来无力抵御魔教围攻。此番云袖习得寒玉玄功,亦是因缘际会,为报师仇、诛灭墨千秋这魔头。如今功法隐患危及性命根基,更关乎玉霄道统能否延续。恳请大师念在故人情谊与武林正道大义,破例施以援手。沈知意愿以沈家‘九转还魂丹’丹方为酬,更可立誓,绝不将《易筋经》心法外传分毫!”
玄悲大师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地看着陆云袖,又扫过沈知意手中的天问剑,终是缓缓道:“阿弥陀佛。沈施主所言,亦有道理。萧大侠当年侠肝义胆,老衲欠他良多。也罢…陆掌门可在寺中暂住。老衲需禀明方丈,并召集达摩院首座等长老共议。能否传授,传授多少,非老衲一人可定。”
陆云袖与沈知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希望。当下便在知客僧引领下,于寺中精舍住下。
等待的日子,陆云袖并未荒废。每日清晨,她便在少室山后山僻静处练剑。地答剑在她手中,寒芒吞吐,剑势时而如冰川倾泻,冷冽肃杀;时而如寒潭映月,沉静深邃。她尝试着将悲痛、责任与对未来的期许,都融入剑意之中。沈知意则在一旁,时而静观,时而以金针助她疏导郁结的寒气,两人配合愈发默契。
这一日,陆云袖正练到“冰魄锁心”一式,剑尖凝聚的寒气引动周围树叶纷纷结霜。忽然,她心念微动,想起当日双剑合璧对抗墨千秋时,天问剑那股中正平和的纯阳之气。她下意识地放缓剑势,尝试着引导一丝内力,模拟那纯阳之意,试图去接触、而非强行压制体内盘踞的寒玉真气。
“咦?”在一旁研读医书的沈知意敏锐地察觉到陆云袖气息的变化,放下书卷,凝神看去。只见陆云袖周身原本凌厉外放的寒气,似乎收敛了一丝,剑尖的冰霜也淡薄了些许。
“云袖,你方才…”沈知意走近问道。
陆云袖收剑而立,额角有细汗渗出,眼中却带着一丝困惑与兴奋:“知意,我方才…似乎摸到了一点门径。并非强行压制寒气,而是尝试以一丝…类似于天问剑意的‘暖意’去疏导它,感觉…似乎没那么冲突了。”
沈知意眼睛一亮,立刻搭上她的脉搏,仔细探查:“脉象虽依旧寒凉,但那股冰寒刺骨、反噬心脉的迹象确实缓和了些!莫非…这调和的关键,并非全在《易筋经》本身,而在于领悟‘阴阳相济’的武学至理?天问地答双剑互补,或许正是这种道理的体现!”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匆匆跑来:“陆掌门,沈施主,方丈与诸位长老有请。”
两人精神一振,整理衣冠,随小沙弥来到大雄宝殿后的方丈禅室。室内香烟袅袅,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端坐主位,玄悲大师与几位白眉长髯的长老分坐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玄慈方丈目光平和地看向陆云袖:“陆掌门之事,玄悲师弟已详述。少林祖训固不可违,然武林同道守望相助亦是佛门本分。墨千秋之祸,若非陆掌门与沈施主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声音沉稳,“经众位长老商议,老衲决定,可破例将《易筋经》中‘导气归元’、‘调和阴阳’两篇心法口诀,授予陆掌门,助你化解寒玉玄功之弊。然此心法仅作疗伤调和之用,陆掌门不得修习其中任何攻伐武功,更不得外传。陆掌门可能立誓?”
陆云袖心中激荡,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朗声道:“玉霄派掌门陆云袖,在此立誓:蒙少林高僧慈悲,授以《易筋经》调和心法,只为疗治自身功法之患。此生绝不以之修习武功对敌,更绝不将此心法泄露于任何无关之人!若有违誓,天厌之,地弃之,玉霄道统断绝!”
誓言掷地有声,在禅室内回荡。玄慈方丈微微颔首,玄悲大师上前,将两页誊抄好的、墨迹未干的梵文心法口诀,郑重地交到陆云袖手中。
“此两篇口诀,需配合特定呼吸吐纳与内息搬运之法。”玄悲大师沉声道,“陆掌门可暂留寺中七日,由老衲亲自引导你修习入门,待你掌握其中关窍,再行下山。”
陆云袖与沈知意齐齐行礼:“谢方丈!谢玄悲大师!谢诸位长老!”
七日时光倏忽而过。
在玄悲大师耐心而严谨的指导下,陆云袖潜心修习那两篇《易筋经》心法。起先,那中正平和、绵绵泊泊的少林内息与她体内精纯霸道的寒玉真气格格不入,如同冰炭同炉,冲突剧烈。但陆云袖谨记玄悲指点,不急不躁,以口诀中“似守非守,似导非导”的微妙法门,小心翼翼地引导少林内息如涓涓细流,缓缓渗透、梳理着体内郁结的寒气。
渐渐地,那刺骨的冰寒虽未消散,却不再如毒蛇般肆意反噬,反而在少林内息的“包裹”与“疏导”下,变得“温顺”了一些。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善哉。”第七日傍晚,玄悲大师收回搭在陆云袖脉门上的手指,眼中露出欣慰之色,“陆掌门天资聪颖,已得其中三味。这调和之法,你已入门。日后需持之以恒,将其融入寒玉玄功的日常修炼之中。假以时日,非但隐患尽除,两股内力相辅相成,于你修为亦大有裨益。”
陆云袖深深一拜:“大师再造之恩,云袖没齿难忘!”
沈知意也由衷为好友感到高兴:“恭喜云袖!”
两人辞别少林,踏上归途。有了《易筋经》心法打底,陆云袖精神好了许多,体内真气运转也顺畅了不少。沿途,她们也听闻了一些江湖消息:唐翎手段狠辣,已基本肃清唐门内墨千秋的余党,重掌大权,并已派出一队精于机关营造的弟子,带着丰厚的资材前往玉霄山相助;沈家商号的工匠更是早一步抵达,已清理出主殿地基,搭建起了简易的工棚和数间可供居住的木屋。
当她们风尘仆仆赶回玉霄山时,眼前的景象已与离开时大不相同。虽然依旧是废墟处处,但已有人气。叮当作响的敲打声、工匠们的吆喝声、还有负责巡山的几位武林同道的身影,让这座沉寂多年的山峰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位负责监工的沈家管事迎上来,恭敬地汇报进展。陆云袖看着初具雏形的临时营地,看着沈知意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事宜,看着远处山道上隐约可见的唐门弟子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走到悬崖边,抽出地答剑。冰冷的剑身在夕阳下闪烁着内敛的光华。她缓缓运起内息,寒玉真气在《易筋经》心法的调和下,不再有刺骨的反噬感,反而如臂使指,流转如意。一剑挥出,寒气凝聚却不暴烈,剑尖所指,数丈外的几片落叶无声无息地覆盖上一层薄霜,随即又被山风吹散。
沈知意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水囊:“感觉如何?”
陆云袖收剑入鞘,脸上露出久违的、真正轻松的笑容:“从未如此好过。根基已稳,前路虽长,但玉霄山…终将重现昔日荣光!”她的目光扫过忙碌的山头,望向云海深处,那里,仿佛有月无瑕欣慰的目光,有萧寒山期许的身影。
重建的序章已然翻开,而潜藏在“圣教”二字背后的阴霾,以及父亲当年留下的未解之谜,如同山间渐起的暮霭,预示着江湖的风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