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辇之上曹景休仰望着头顶那一片片白云。
看着在阵阵清风之中不停的改变着各自的位置,并且还同样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隐约间似有所悟的他突然福至心灵,吟出了半句诗篇。
“下半句是什么来着,怎么就感觉想不起来了呢?”
“舅祖父,庆寿宫到了,咱们下去吧。”
轿辇一路晃晃悠悠,但几个轿夫的脚程却是不慢,正在曹景休苦苦思索那句道诗的后半句的时候,耳边却是传来了赵顼轻声的提醒。
“唔——,到了啊,咱们下去吧。”
心中更着急去见自己姐姐的曹景休索性就将刚刚所差那后半句放到了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袍。
接着又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走下了轿辇,落在赵顼身后半步,挺起已不再笔直的背脊,迈着优雅的四方步快速的朝着庆寿宫的正门走去。
一行五人到了庆寿宫内殿,在一顿例行的问好请安之后,除了曹景休之外的几人便被得到了曹静姝授意的玛瑙以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不喜吵闹的借口给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现在也没有外人了,景休你过来,让阿姐好好的看看你。”
没了外人在场,多了几分温和与亲切的曹静姝对坐在自己榻前不远处曹景休招了招手。
“诶,来了阿姐。”
同样也少了几分拘束与疏离的曹景休几步就来到了曹静姝的榻前,并把自己的脸颊主动凑了上去。
“嗯,确实是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
缓缓的抬起自己的左手摸了摸曹景休的已经瘦了好几圈儿的脸颊,曹静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疼。
“阿姐,常言道‘人生难得老来瘦’,而你阿弟我也是做了当祖父的人了,头发变白了也是正常嘛。”
拍了拍自己阿姐的那只依旧还会给自己带来温暖的掌心,曹景休脸上久违的出现了一抹孩子气的表情。
“你呀,还是和幼时一样。不过说到孩子,平儿和诱儿最近怎么样,家里的孩子可都有好好进学?”
笑着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家弟弟的额头,曹静姝转头又问起了他家两个儿子和几个孙儿的近况。
“托阿姐你的福,评儿、诱儿还有几个孙儿都很好,就只有子丹依旧还是渺无音讯,自从那年他去了战场之后就再未通过消息,也不知如今他过得怎么样了,哎。”
家中的几个孩子都让曹景休十分的满意,就是每次一想到那个丢失了近三十年,天资卓绝的义子——曹子丹,他都会难过上好一阵子。
“子丹是谁?阿弟你家中统共不就阿评和阿诱两个孩儿吗?”
看着在一旁黯然神伤的曹景休,榻的曹静姝却是一脸不解的望向自己的弟弟,并顺手不放心的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确定了一番他是否在发烧。
等等,事情似乎哪里不对,怎么会连阿姐也不记得子丹了呢,那也是她教出来的徒弟啊。
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和眼前的曹静姝,曹景休此时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但他却没有轻举妄动,而在和自己姐姐又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的时辰。
他才不慌不忙的从庆寿宫缓缓的走了出来,仍旧迈着从容优雅的四方慢慢的朝着宫外走去。
“滴滴—滴滴——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曹景休刚走出丹凤门没几步,先是一阵清脆悠扬的牧笛声,接着耳边不知道是何人又是唱了一首钟离祖师的诗篇。
他停下了脚步定睛一瞧,便只见一个八九模样的牧童双手持着一根竹制的牧笛,正骑在一头青牛之上,十分陶醉的继续吹奏着刚刚的那首曲子。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心若浮云归太虚,方知真我本无形。”
“庄生晓梦迷蝴蝶,蝴蝶梦醒是庄生。”
一言说罢,竟从其足下生起朵朵五色祥云,一缕清风缓缓吹来,曹景休瞬间腾云驾雾,踏空而去。
……
“庄生晓梦迷蝴蝶,蝴蝶梦醒是庄生。”
一阵带着丝丝道韵的歌声钻进了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曹景休的双耳之中,过了没一会儿,口中犹自呢喃着梦中所悟的他就缓缓的从书桌上醒了过来。
“怎么样,我就说还得是梦中点化好用吧?李仙兄,这次的酒可不许赖账了。”
最前头一位头上梳着双丫髻,气色红润,双目之中目炯炯有神,袒胸露乳的中年道人。
在右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不停的摇着,看了一眼已经转醒的曹景休后,乐呵呵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人。
“钟离兄,我铁拐李愿赌服输,等回了蓬莱岛我就把那坛珍藏了五百年的仙酒给你。”
汉钟离身后是位头戴了金箍,黑脸蓬头,卷须巨眼,佝偻着身形,左肋之下拄着一根铁拐的老者倒是十分光棍儿,
大大方方的兑现了赌约。
“呵呵呵,这次还是道友拔得头筹了,不过此次能迎回这么一位有大毅力、大慈悲、大造化的仙友归位,李仙兄的酒却也是物有所值了。”
开口说话的名唤吕洞宾,只见他头戴一方华阳巾?,身上穿着一袭绣有阴阳鱼图案的白色广袖道袍。
手持一把太乙拂尘,身后背着两柄雌雄宝剑剑眉一挑,一捋颔下三绺长髯,给汉钟离和铁拐李各找了台阶儿。
“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扎着两个冲天鬏,一手拿着一个花篮儿,常穿破烂的蓝衣裳,系着一条三寸多宽的木腰带,一脚穿靴子,一脚赤行。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儿三尺多长的大拍唱板的蓝采和斜靠在一边的墙上,自顾自的在嘴里哼唱自己所做的诗歌。
而挨着他的那位仙子,头上只束了一个简单发饰,身穿青蓝色衣裙,右手拿着一朵鲜艳、闪烁着点点灵光的莲花。
微眯着那双似乎可以清澈见底的明眸,微勾着唇角,笑而不语的看着前方的那几人在那里斗嘴。
另一边?,一位头上包着一块儿红色逍遥巾,身披一件孔雀蓝广袖道袍,在袖口和衣领的边缘绣有杏黄色的回字纹镶边儿。
腰上系着一条黄色丝绦,脚下踩着一双十方鞋的风度翩翩的青年同样也没有上前。
他神色十分淡然的在一旁吹着自己的白玉洞箫。
不一会儿就把附近的玉腰奴,金察皮翼使还有好多其他的鸟类全都给吸引了过来,纷纷跟着他的乐曲翩翩起舞。
曹景修看着自己书房中的众人一时间竟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境之中,整个人懵懵的。
这时,处在众人最后面的张果老见桌案上曹景休似乎还差那临门一脚,便越过其他七人。
几步来到了他的面前,拿起手里的竹制鱼鼓在他的耳儿边敲击了三下,并为其说了两句隐语。
“来来来,去去去,万丈红尘心不迷,
褪去凡胎生欢喜。”
“道友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轰——”
脑海之中一突然传来一声黄钟大吕般的轰鸣,伏在桌案之上的曹景休瞬间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先是对屋内其余七位仙人拱手一礼,接着一阵白烟自他周身升起。
“曹景休见过列位仙友。”
待白烟散去,他身上的那件青色道袍,此刻已经变成了一身大红的圆领长袍。
腰上系的是一根金銙玉带,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直角展翅幞头,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粉底丝质鹤纹朝靴。
右手里拿着一根白玉朝笏,在其腰间还别一副三尺有余的阴阳板。
“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
访求名师修正道,蟠桃会上赴龙华。”
“嘎—嘎—嘎—”
曹景休一曲唱罢竟是白日飞升而去,在他凌空而去的那一瞬间。
先是忽然刮起了一阵祥风,吹开了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奇花异果,天空之上也变得绿云如蒸,瑞气千条。
整个曹氏祖宅周围更是一副仙家气象,正是,云鹤鸿鹄漫天穹,声乐清响彻九霄,云中仙众作神乐,幡幢隐隐放金光。
而待他飞至半南天门之时,更是有那天丁力士驾着七彩祥云、五色龙鹿还有那金童玉女骑鸾挎凤、吹箫弹琴来来亲自迎他归位。
“阿姐,子丹还有滔滔你要多保重,吾去也。”
在即将踏入南天门的那一刻,曹景休回身依依不舍的分别看了一眼庐山,蕲州还有好水川三个方向之后。
便头也不回朝着里面走了进去,天上最后的那道金光也随即跟着消失不见了。
……
汴京,垂拱殿
穿着一身大红圆领长袍,腰扎玉革带,头戴黑色直角幞头的赵祯端坐在龙椅之上,手里不停的摩挲那枚玉圭,盯着御案上那一摞厚厚的奏折,面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这已经是第三批上报亳州曹氏祖宅仙家异相的折子了。”
朕是知道那些儒生会些手段的,不过这帮儒门的家伙为了能够让梓潼还京倒是真的舍得下本钱啊,朕这次就亲自下去看看,你们口中的仙家异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捋了捋颔下的胡须,心中已有了主意的赵祯眯了起眼睛,十分恶劣的勾了勾嘴角,打算给下面的那帮家伙一个大大的惊喜。
“怀恩,替朕拟旨,天后胞弟曹氏景休白日飞升,曹氏祖宅多日异相不散,朕打带领百官算明日出京亲自前往亳州,让当地的转运使还有知州做好接驾的准备。”
下完了一道圣旨,赵祯好心情的把玩着手里的玉圭,他此时似乎都能想象到那些为曹静姝求情、一直不遗余力的宣传异相的官员在接到这道旨意时脸色有多精彩了。
“奴才遵旨。”
装作没看见赵祯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陈平低低应了一声之后,接着便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几下就消失在了大殿门口的方向。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摆驾凝华殿。”
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儿的赵祯眉尾往上轻轻一挑,在好心情呢喃了一首李白的《山中问答》之后,便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带着身边的内侍宫娥直奔张美人的凝华殿而去了。
……
一轮车轮大小的橙红色旭日缓缓从东南禹王台的方向上的方向冉冉升起,将整个大宋皇宫的表面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啪—啪—啪—”
负责在车架前方的开道的禁军力士用力的挥舞了三下手里的净鞭后。
陈平一声高亢嘹亮的起驾声中,这支由近万人的庞大帝王仪仗缓缓的驶上了丹凤门前的御街。
“起驾——”
整只仪仗的最前方是由兵部尚书、开封少尹、开封府尹、太常寺卿、司徒、御史大夫等人组成的“六引”。
紧跟在“六引”之后的就是由两位金吾卫大将军所率领的两队衣甲鲜明,精神抖擞的执掌十二面“金吾纛槊”的金吾卫士。
皇帝仪仗这边刚出了御街,浩大的声势瞬间就将皇城周围的百姓给吸引了过来。
毕竟这事,哪怕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那也足够自己吹嘘半辈子了,毕竟那可是皇帝老儿哎。
“王老哥,这次咱们官家弄出这么大阵仗是要去哪啊?”
卖羊杂的李渔伸出自己铁掌似的大手扒拉了一下身旁跟个秀才似的的王富贵儿,一张黑红的脸庞上写满了好奇。
“咳咳,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话,就先把你的大手拿回去。”
王富贵儿整了整被李渔弄出了褶子的灰色道袍,没好气儿的白了他一眼。
“嘿嘿,一时激动没注意,王老哥莫怪。”
嗖的一下将自己的铁掌从王富贵儿那干瘦的肩膀上撤了下来,李渔讪笑着挠了挠头。
“哼,这不是亳州曹氏的嫡次子曹景休,也就是咱们咱们官家内弟头些日子百日飞升了嘛。”
“听说那曹氏祖宅周围的异相已经过了快四十天了,居然还没有消散的意思。咱们的这位官家如此信奉道教,估计是想去一睹仙迹。”
在轻哼一声之后,王富贵儿还是开口为身旁的那个憨憨出口解释了一番,毕竟平日这个家伙对自己的卦摊儿还是都有照顾的。
“我说呢,居然弄出了如此之大的阵仗。
上一次看见如此阵仗还是先帝在澶州城打败了辽国的时候呢”
对着身边儿王富贵儿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后,李渔便继续抻长了脖子继续看着远处的那只盛大的銮驾仪仗。
“是啊,一晃都过了快三十年了啊。不过这一次居然是全套的“六引”还有“金吾纛槊”哎,要知道当年打了胜仗的那次也不过才是“三引”。”
同样聚精会神的看着从经过的远处缓缓经过的“六引”和“金吾纛槊”,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双眼之中满是感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