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路亳州,曹氏祖宅
“愿吾儿此去一切顺利,早奏凯歌。”
头戴一方逍遥巾,身穿一身青色大袖,长及脚腕的大襟道袍,腰上用一条丝绦随意一扎,脚上穿着一双十方鞋的曹景休站在门口望着大队人马已经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身影,在心中默默的为初上战场的范观音祈祷着。
“二老爷,大少爷他们已经走远了,要不咱们先回去用个早食?”
陪在身侧的茗烟眼见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担心常年茹素的曹景休身体会吃不消,便出言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也好,咱们回去吧。”
曹景休闻言点了点头,在最后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之后,便背着双手转身缓缓的朝府内走去。
“是。”
茗烟恭敬的朝着身前曹景休行了一礼,然后始终落后在他身后半步,缓缓的向府内走去。
“清静无为是吾家,不染凡尘道根扎?,?访求名师修正道,蟠桃会上赴龙华……”
口中低低呢喃起白玉蟾祖师的道情,曹景休的心也再次恢复到了心如止水的状态。
“二老爷,您说天上的那个蟠桃会是个什么味道呢?有没有汴京皇宫送来京东的水蜜桃好吃啊?”
谁知他刚吟唱到了最后一句时,跟在身后的茗烟却突然扑闪着那双大眼睛蹿到了他的身边,一脸好奇的问道。
“哈哈哈,你个小胡孙,等以后老爷我尝过了肯定告诉你。”
看着面前这个和范观音年纪相仿的活泼小少年的样子,曹景休心里最后的那点儿因离别所带来的伤感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那咱们可说定了啊,嘿嘿。”
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曹景休,稚气未脱的茗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儿,眼中满是认真。
“你家老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快走两步吧,不然一会儿你的饭就被侍书他们给吃光了。”
在抬手弹了一下下茗烟的脑门儿之后,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眸,曹景休没忍住又逗了逗他。
“哎呀,老爷怎么不早说,我先走一步了啊。”
一听到自己的早食有可能已经被别人抢光,茗烟瞬间把蟠桃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子。
“哈哈哈哈——”
……
“二老爷,刚刚幸亏我跑的够快,不然这道徽州毛豆腐就又被侍书和司棋给吃光了,啊呜—”
一筷子将自己碗里的毛豆腐塞进了嘴里,茗烟的小脸儿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二老爷您别听他胡说,分明是他一进来就把那盘儿豆腐端到了自己跟前,然后还恶人先告状。”
“就是就是。”
坐在另一边儿的侍书和司棋一听到这个家伙在主人倒打一耙,立马就不干了,当即也出声反驳了起来。
“哎呀,今天这个面条煮的筋道啊。嗯,
还有这道问政山笋和炒虾丝也做得不错。”
仿佛没有听到身边三人争吵的曹景休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面条,在其间甚至还又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问政山笋还有炒虾丝。
“二老爷——”
在一旁吵的十分来劲儿三人见老爷半天没有出声儿,便暂时停下了争吵,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主位之上的曹景休,并齐齐的喊了一声。
“呵呵,吃饭吃饭。”
感受到了三道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忙将自己的还残存的弧度压了下去,举起手中碗佯装继续吃面的曹景休脸上难得的闪过了一丝尴尬。
“哼——”
看着这个偶尔蔫坏儿,会在一旁选择装聋作哑的老爷,茗烟三人又全都气鼓鼓的将头别到了一边,暂时并不想理他。
“你们这是都吃饱了是吧,那这最后一个
挞粿?可就归我了啊。”
看着将头都别到了一边儿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的曹景休故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并把作势把手里的筷子伸向了中间的那盘挞粿。
“我的。”
“我的。”
……
最后那块儿挞粿还是被技高一筹的茗烟给夹到了自己碗里,他在侍书和司棋二人的面前一口吃掉了之后,就神清气爽的陪着用完早食的曹景休去了书房。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缕清风缓缓吹过,拂动了玉兰树上的花瓣,划过了院中池塘的水面,撩起了茗烟额前的碎发,顺带着,它还悄无声息的偷走了时间。
“和往常一样,在外间等候即可,有事我自会吩咐。”
“吱嘎——”
差不多也就眨眼的功夫,曹景休主仆二人便来到了他的书房门口,温声的朝着茗烟吩咐了一句后,他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是。”
小脸儿一下严肃起来的茗烟重重的应了一声,然后便开始尽职尽责的守在了外间,那样子看着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外间的茗烟一丝不苟的执勤站岗,里间的曹景休则是津津有味儿的看着神仙文章。
“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
坐在书桌之前,轻轻从上面拿起了之前翻看的《列子》,曹景休再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但这次可能是心里还存着事情的缘故,这次刚刚读了没一会儿,他就直接伏在桌案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他刚刚睡着没多久,他的桌案之前就闪过了一阵浓烈白烟,白烟过后,书房之内又凭空出现了六个人。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其中一名扎着双丫髻的道人将手里的芭蕉扇朝着桌案上一扇,睡的正沉的曹景休很快就陷入到了一片亦真亦幻的梦境之中……
“去。”
宝元元年,亳州曹氏祖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亳州曹氏吴王府嫡次子、天后曹氏静姝次弟景休,性情和易,仪度善美,有师旷之聪 ,怀周郎之才,且天资纯善,不慕荣利,特加封尔为九品右班殿直,择日进京赴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钦此!”
站在曹府正厅之中宣旨太监正在高声朗读着手里的那道着明黄色和田玉卷轴的圣旨,尖细的声音不急不缓,语速适中。
“臣曹景休接旨,叩谢官家隆恩。”
头上戴着一顶闹龙垂珠紫金冠,外罩青骊色圆领金线绣团花襕衫,内搭白色中单,腰上系着金絝带的曹景休率领着身后的一众家丁侍女再一次朝圣旨的方向齐齐恭恭敬敬,五体投地的跪了下去。
“诶,宣旨已毕,国舅爷快快请起。”
宣读完旨意的陈平在听到曹景休的声音的瞬间就蹭的一下来到了他的身边,伸手轻轻一拉就将人给扶了起来。
如果让十分宠爱幼弟的官家和天后知道了此事,就算是贴身大总管的自己也得脱一层皮。
“景休多谢陈公公了,阿姐和姐夫最近可好?”
曹景休顺着陈平的力道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他温和的笑了笑,接着便问起了赵祯和曹静姝的近况。
“官家和圣人娘娘一切安好,就是圣人娘娘总是经常提起国舅爷您,盼着您早日进京姐弟团聚呐。”
自觉的将身子往后挪了几步,陈平一五一十的回答起了曹景休的问题,没有丝毫夸大也没有刻意隐瞒,言语之间甚是恭谨。
“这样啊,景休知道了。天色也不早了,
不如在我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再走,公公意下如何?”
了然的点了点头,曹景修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隐约可见点点繁星的夜空,心中已有了打算的他当即询问起了陈平的意见。
“哈哈哈,那咱家就不和国舅爷您客气了,请。”
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陈平顺势就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能在和帝后头号宠臣拉近距离的同时还享受到珍馐美馔,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请。”
……
自从宝元元年赵祯的一道恩荫圣旨而进入官场的曹景休可谓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没过几年就一路从右班殿直升到了殿前都虞侯,后来又升到了安化军节度留后。
在此期间他还在帝后二人的撮合之下娶了一房美娇娘,没过了多久又给他添了两个麟儿,官家赐名曹评,曹诱。
此后数年曹景休更是一路升迁,曾出任澶、青、许三处上等州郡的知州,后又迁任河阳知州。
再后来更是在建武军节度使的任上就被当朝天子赵顼给直接拜为了宣徽北院使,改任郓州知州。
在郓州任上没待多久,就又把他先后升为了保静、保平军节度使,最后更是一纸诏令直接把他加封为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景灵宫使,加兼侍中,让他能够安心的回到京城养病。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元丰二年,在家中调养多日的曹景休在身子大好之后,便在两个儿子曹评还有曹诱陪同之下来到皇宫向赵顼谢恩。
大宋皇宫,紫宸殿
“启禀官家,曹老相爷携二子进宫谢恩来了。”
站在大殿门口的内侍李尽忠刚一看到已经到了御花园角门的曹景休父三人,便轻轻的敲了几下殿门,对里面的赵顼提醒了一句。
“哦?你速速去替朕将人请进来,快。”
听到了李尽忠声音,坐在龙椅之上的赵顼将手里的《吕氏春秋》直接一把放回了桌案之上,快速的朝门外吩咐了一声之后,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一想到那个淡泊名利,公忠体国的老人,他的眼中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曹老相爷还有二位曹大人快快请进,官家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得了旨意的李尽忠就把曹家父子三人给迎了过来,并且还恭恭敬敬的将人给让进了大殿之内。
“吱嘎——”
“臣曹景休(曹评、曹诱)参见……”
“诶,舅祖父还有两位叔父快快请起,仲则啊,带人搬三个绣墩儿过来。”
被李尽忠客客气气的请进了殿中的曹景休父子三人刚刚准备朝着上首躬身行礼,结果话才说了半截就被赵顼给一把打断了,并直接让身旁的大太监田令孜给几人搬了三个绣墩儿过来。
“咳咳,老臣多谢官家体恤。”坐在绣墩儿之上的曹景休轻咳了两下后,对着上首的赵顼微微颔了颔首。
“舅祖父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朕作为您的晚辈,照顾您本来就是应该的。”
龙椅之上的赵顼看似不甚在意,但心里却还是相当受用的,就单单在识大体、知进退这一点上,曹景休就已经把大部分朝臣甩了好几条街了,这也三代赵家天子始终能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老臣休养的这段日子,倒是不能时时进宫探望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的凤体可曾好些了?”
和赵顼的聊了没几句后,曹景休便一脸担心问起了他姐姐曹静姝最近的身体状况。
“舅祖父您尽管放心,皇祖母她的凤体好着呢,今儿早上还用了两碗羊汤呢。”
“而且还特意嘱咐了我和母后,说是您如果大好了,就立刻把您带到庆寿宫去,她一个人平日都快闷坏了。”
看着曹景休眼中对曹静姝的担忧,赵顼便直接把自己和高太后今早在后宫侍疾时所时所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全部告诉了他。
“呼—,那就好,那就好。”
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曹景休的心里那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儿,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连眉尾上的看上去皱纹儿都舒展了几分。
“既然舅祖父今日进宫来了,那不如就和朕一同去庆寿宫看看皇祖母吧?”
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赵顼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兴冲冲的朝着曹景休提了一个建议。
“也好,仔细一算,老臣还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太皇太后了。”
略微思索了一下,曹景休就欣然同意了赵顼的建议,毕竟以如今自己和姐姐的身体状况,不定哪天又直接病倒了。
“仲则,备两副轿辇,起驾庆寿宫。”
得到了曹景休首肯的赵顼也十分迅速的
让伫立丹墀旁边的田令孜去备了两架轿辇,宣布起驾庆寿宫。
“喏。”
“官家口谕,起驾庆寿宫呐——”
从赵顼这里领了旨意的田令孜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就一路朝着殿外的方向跑了出去,一边跑还能一边吐字清晰、声音洪亮的把旨意给传了出去,也不得不说是一个本事。
在半刻钟之后,田令孜备好了两副轿辇,先是又迈着小碎步一路跑回来交了差,接着在带着身边的小内侍将提前等候在门口的赵顼和曹景休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扶了上去后,随即一行人就浩浩荡荡朝着寿庆宫的方向出发了。
“心若浮云归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