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没想到,蔡阳请她喝茶的地方,就在慈恩寺。
主持净弘方丈亲自到庙门口迎接,倒省了林知夏的力气,不用再专门去找人。
“阿弥陀佛。”老僧合掌行礼,雪白长眉下浑浊的眼珠扫向林知夏那双满是尘垢的双手,让人带她去净手。
净弘今年已六十有一,看着却比刚刚那个打扫的妇人还要红光满面,一点都不像是常年吃素的人。
他眉心处有一个疤,抬头时干瘪的额头一层一层,像是干涸的河床。
蔡阳明显另有目的,他这般身份,与林知夏素不相识,却极有耐心地在殿前等着。
直到林知夏烧完香,才领着她往禅室去。
穿过回廊时,秋风裹着若有似无的檀腥气钻入鼻端。
林知夏刻意落后半步,余光扫过西侧紧闭的育佛堂。
那条供信女叩拜,通往育佛堂的诚道,因许久未有人踏足,已经布满青苔。
林知夏知道蔡阳在暗中审视着她。
她来此处的名目既是“求子”,自然该表现的积极点。
“敢问方丈,这育佛堂为何关了?”林知夏语气中满是惋惜。
净弘和尚闻言微微一顿,眯着眼看向育佛堂正厅的方向,似是在回忆往昔。
“一切有为法,冥冥中早已注定,就如这绚烂花朵,即使老朽倾尽所有,也无法阻止其凋落。”
蔡阳皱眉。
林知夏轻挑眉头,这语气怎么那么像那些无病呻吟的酸腐文人,在那感慨容颜易衰,少年易老。
“在下愚钝,不明其中深意,若有人愿花重金,能否求得一个进育佛堂上香的机会。”
净弘和尚眼里闪过一抹贪婪,但余光却是瞟向蔡阳,似在等其号令。
林知夏心中微惊,蔡阳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林知夏。
“兄台这么有兴趣,不如,我们进去看一看。”
“可以吗?”林知夏瞪大眼睛,她本来是想夜间偷偷潜进去探查的。
净弘和尚也是一愣,看了一眼蔡阳,在其授意下,竟是直接答应下来。
显然,净弘和尚听命于蔡阳。
育佛堂是五年前关的,而蔡阳也是五年前到咸州上任的。
林知夏心中百转千回,随着净弘和尚上前开锁。
那铜锁新的刺眼,与斑驳的门框形成古怪对照。
门缝里漏出的半片枯叶竟还泛着青翠——这佛堂绝非五年前所封。
林知夏隐隐觉得不对,却已是骑虎难下。
育佛堂正殿内,血莲圣母像垂眸悲悯地看着林知夏。
其身披天衣,其上绣百子图。
座下的铜铸莲台,便是信徒接收神意的地方。
与其他纤细的女菩萨不同,这血莲圣母挺着个大肚子。
这般大的空间,完全可以暗藏密道暗室。
林知夏很想上去敲一敲,但忍住了。
她站在佛像前,又见这铜铸莲台的花瓣外侧已经发黑变质。
而朝上点状莲蓬,佛像双腿盘坐的位置,却是完好无损,这明显不对劲。
联想到灯花绽放时是绿色的。
林知夏瞬间想到一种可能,她知道这代表神意的灯花是怎么来的了。
只需在莲台内部置放炭炉,在花瓣外侧涂上磷粉,炭炉加热后,莲台受热磷粉便会自燃。
从而绽放“灯花”,出现信徒所看到的神意。
磷粉烧起来便是绿色的火焰,而铜座在经过无数次燃烧后,也会变质发黑。
这完全符合莲台的情况。
车炎说,当晚他就躲在柱子后面,盯着那些信女跪经,可后来灯花绽放后,他就睡过去了。
如果在磷粉中掺上迷烟,灯花绽放后迷烟四散,屋里的信女都会昏迷过去,然后......林知夏看向佛像的大肚。
她思绪飞速运转,看完这些,也没花多少时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她回头,见蔡阳一直审视着自己,便跪在佛像拜了拜,随后一脸感激地跟着对方走出育佛堂。
净弘和尚看起来有些紧张,额角的褶皱里还夹着细汗。
沿着青石小道,他们到了客院,这里可容香客留宿。
林知夏远远看见,院中两个披着僧袍的高大身影正在井边汲水。
其中一人转身时,左颊那颗肉痣随着肌肉抖动,林知夏呼吸骤然凝滞。
黄大海!那个逃向咸州的黄河帮帮主。
她见过对方的画像。
看来,江成的人没有追上他,他还是如愿到了咸州。
江宁知府曾在黄河帮驻地发现他私自屯兵的证据。
若他在此处,那逃走的姚府众人,会不会也在这里。
林知夏目光扫过两边的客房,她见过姚家一家六口的画像,若人在这,她一定能认出来。
一行人走近后,黄大海向净弘见礼。
弯腰时,帽檐下依稀可见浓密的黑发。
擦肩而过时,林知夏看到黄大海扭了扭肩膀,似是被这粗糙的僧服刮的脖子不舒服。
黄大海扮作脚伤大夫跟周世安进京时,林知夏还被关在大理寺。
所以,黄大海只是随意地瞟了林知夏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随着蔡阳穿过客院,途中遇到的,都是青一色的健壮男子。
不对!
慈恩寺的客院厢房中,并没有听到普通人交谈的声音。
黄大海的样子这般松弛,说明这个地方对他而言,是绝对安全,普通人是进不来的。
那为什么蔡阳这般轻易,就将自己这个陌生人带了进来,一点也不设防的样子。
联想到刚刚对方故意让自己进育佛堂,林知夏暗暗警戒起来。
进了禅室后。
净弘和尚看了蔡阳一眼。
在得到蔡阳的授意后,才离开了禅室。
林知夏不动声色地坐下。
蔡阳将茶盏推过来,一双眼睛好似看透了对方,再不兜圈子:“你是汴京来的吧?想查育佛堂。”
果然!蔡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是车炎暴露了,还是她暴露了?
林知夏强装镇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蔡阳笑了一下:“说说看,你都发现了什么?”
林知夏敛眉,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庵堂吧,我找到的那册竹简叫太平圣惠方,一本医家之书,之前倒未曾听说,静月师太还懂医术。
不过,里面的内容,我还未曾细看,不知道讲了什么。”
蔡阳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过来,正是纸抄版的太平圣惠方。
迎上林知夏惊讶的目光,蔡阳在桌上轻叩三声。
有士兵将车炎和阿山押了进来。
原来,车炎带他们进城那刻,士兵就已经发现了蔡汴。
从他们入住驿馆开始,都在蔡府暗卫的监视之下。
她离开驿馆没多久,士兵就把车炎和阿山抓了。
林知夏在大街上遇到蔡阳,根本不是巧合。
蔡阳嘴角一勾:“车炎是我蔡府的家奴,他挟持我弟弟到咸州城,还能瞒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