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官道上,林知夏后颈寒毛突然竖起。
她清晰地感觉到,马蹄声在三丈处戛然而止,队伍停了下来。
接着“哒哒”两声,有人下马落地,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皂靴碾过晨霜,带起几滴泥水。
林知夏垂首看那皂靴闯入她的视线。
她呼吸一顿,低沉的男声响起。
“大叔,来两个饼。”
铁炉被揭开,倒扣在炉中的大饼溢出香气,混着那人身上淡淡地茶香飘来。
林知夏转头,同旁边的百姓一起退开。
她摸着干瘪的肚子,忽然想起自己已有两日未进热食。
对方没有跟来,看来有时候直觉也不是那么准。
一刻钟后,林知夏来到了静月师太曾居住的庵堂前。
庵堂距离慈恩寺仅有半里路,说是庵堂,其实就是一间土砖搭建的小房子。
屋檐缝隙处肆意生长的野草,残破的窗棂在风中呜咽,墙体已现缝隙,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让人意外的是,庵堂里有人。
一位老妇正手持扫帚清扫门前的落叶。
正厅没有门,里头供着一尊佛像,左右两边是两间小耳房。
林知夏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点香,烧纸,叩拜!
厅内唯一的两个蒲团已经发黑,还生出了蝇虫,彰显着这里的荒败。
做完这些后,林知夏才和那妇人攀谈起来。
妇人只是信徒,每天早晚都会来打扫庵堂,点香。
之后再去慈恩寺,帮僧人种地翻土,做各种杂活。
慈恩寺周边的田地,全是属于寺庙的,这些都是香火鼎盛时,香客捐赠的。
而这些土地的耕种,都是由妇人这样的信徒操持。
他们任劳任怨,不求任何回报,收获的粮食和蔬菜,都会全部交到寺庙,还会跟寺里的僧人一样吃素。
妇人已坚持了十几年,言语间颇为自豪,打扫完马不停蹄地往慈恩寺去了。
妇人一走,整个庵堂就安静下来,只有穿堂风吹着外面的茅草呼呼作响。
望着那两间洞开的耳房,林知夏不由自主地搓搓手臂,感觉有寒气自脚底升起。
耳房内光线昏暗,依稀可见矮桌上放着竹筒,里面还放着一把子竹签。
蜘蛛在上面结网,构建自己的家园。
林知夏走进去,看到角落里,还有毒蛇褪下的干皮。
地上厚厚的尘垢告诉她,这个房间已经多年未有人踏足。
只因,静月师太就是在这个房间过世的。
她的尸体,就埋在庵堂后面。
这样的地方,没有小偷敢踏足,一切都还保持着她过世时的样子。
林知夏缓缓走进去,拿出竹筒里,被蛛丝缠绕的竹签。
签身已腐败变黑,其上的红色签文勉强能视。
“净身满七朝,佛种易成胎”
“北斗守宫日”
“七宝莲”
林知夏发现,很多签文中,都出现了七这个数字,这似乎是一种暗示。
她将矮桌搬开,试着敲击木板,看是否能找到夹层。
厚厚的尘垢让她的手瞬间变得漆黑,经过一通翻找,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卷竹简。
纸张被广泛运用后,用竹简制书的人不多。
林知夏手掌扫落竹简上厚厚的尘垢,看着上面古朴的刻痕,眸光微亮。
当太平圣惠方——求子篇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穿堂风带来一股淡淡的茶香。
林知夏猛得转身——蔡阳正倚着开裂的门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原来刚刚在街上并不是错觉,对方确实注意到她了。
蔡阳双手抱胸,看着对方清亮的双眸,目光随即落在对方袖口那若隐若现的勒痕上。
“兄台在找什么?”
他语气温和,就像刚刚,他称烙饼的大爷为大叔,完全没有一州之主的傲慢。
更不像一个马上就要谋反的人。
“来这里,自是求子。”
林知夏起身,面上闪过一丝愠怒,故意装作不知对方的身份。
她并没有扔下竹简,那样显得太过心虚。
这里是无主之地,先来的她冠以主人之姿,质问后来者。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后来者蔡阳笑了一下,主动让开路,让对方出来。
“我们刚刚见过。”
林知夏手指微紧,面上依旧坦然。
“我怎么没印象。”
她起身走出正厅,欲找水净手。
跨过门槛时,看到唯一出去的路被银甲士兵守着。
她故作惊讶回头:“您是刚刚在街上路过的安抚使大人?”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回到耳房,将那卷竹简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然后行礼致歉。
“大人恕罪,我只是想借来看看......”
话音未落,却见对方冷不丁地抬起右手,袖中暗箭正向自己射来。
林知夏本能要躲,却在看到蔡阳手掌上的厚茧时生生定住身形。
蔡阳会武!
这与皇城司记载的“文弱书生“截然不同。
利箭从她耳边堪堪擦过,她回头,看见被钉在墙上的三角毒蛇。
即使受困,仍目露凶光,朝着她吐出红信子。
原来不是要杀她。
林知夏“慌张”地跑到外面,单膝跪下。
“谢大人救命之恩,大人也是要求子吗?”
蔡阳轻笑一声:“不用谢我,若不是我惊扰到你,你也不会二次进房,惊扰到这毒蛇。”
林知夏愣了一下,不是装的,是真的愣了一下。
蔡雍的老谋狠辣,蔡汴的乖戾偏执,让林知夏下意识地认为蔡阳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然,短短几句话不能证明什么。
“大人大度,那小民先告退了。”
她说完抬脚就往外去,可蔡阳却跟着她走了出来。
“刚刚在街上,就觉得兄台很合眼缘,不知可否赏光,请你喝杯茶。”
“大人开口,小人哪敢不从。”
林知夏看了看自己这满手的黑垢,又看了看她放置在门槛旁的香烛。
这东西她买了两份,一份用在这里,一份用在慈恩寺。
手那么脏,作为信徒,肯定不能直接触碰香烛。
林知夏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溪流和水井。
与汴京不同,北地水源稀缺。
她看到灌木丛中,还有早晨未干的露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便跑过去用叶片粗鲁地搓洗着手上的黑垢。
一边搓,一边在心里回顾蔡阳的履历。
在皇城司的记录里,他自太兴五年外任后,蔡阳就没回过汴京。
而兄长是太兴七年进京赶考才认识蔡汴,按理说,他应该没见过兄长才对。
只是为何他会对自己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