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见安王果然顺着他的思路,已入彀中,他指尖轻叩车壁道。
“陛下弑兄在前,屠您满门在后。区区一个江修远,他想杀就杀,有何不可能!
您恐怕不知,周家那个孩子是江修远找回来的,陛下因为那人险些丧命,您当真以为天子会顾念君臣之情?!”
车辕碾过碎石,颠簸中安王怀中嫡孙的眼睫微微颤动。
车内一静,裴衡趁势压低嗓音:“相爷与您同为帝王权斗的弃子,如今甘冒奇险相救,不过求个善终,不愿再受制于人。
您的性情我家相爷是了解的,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
不过,我家相爷也有一个条件,若您不答应,那我便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以后是生是死我们各不相干!”
裴衡先扬后抑,目光扫过安王骤然收紧的手臂。
“我家二公子蔡阳有一个女儿,与小世子年岁相配,若能结秦晋之好,相爷自当倾咸州三卫为王爷所用。”
蔡阳现在是咸州沿边安抚使,是咸州的最高指挥官。
安王摩挲着亲王金印,忽然嗤笑出声。
车外马蹄声碎,他望着裴衡映在厢板上的剪影:“蔡相既要借本王宗室之名,又何必绕这许多弯子?”
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要往咸州去,想来,蔡雍早有计划,估计咸州已经在蔡阳的掌控之中了。
裴衡见安王想明白了,也不再绕弯子。
“私矿案过去十几年,再去计较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但王爷就真的甘心,下半辈子就这么窝囊的四处躲藏生活。”
安王捏紧拳头,他自是不甘心的。
裴衡见其已意动,随即提出“清君侧,复正统”的口号,向世人宣告皇帝得位不正。
他声称安王嫡孙也可以是先太子遗孤,起义是为拥立正统。
将先太子之死,还有阳明村双峰县这样的惨案,甚至安王府犯下的那些事情,都归咎到皇帝身上。
安王府只是忍辱负重的打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当今圣上指使的。
“届时,您同我家相爷一同摄政,大家又是儿女亲家,双赢之局,何乐不为?”
安王在听到蔡雍想拥立自己的嫡孙为帝时,心落到了实处。
他可不相信,蔡雍真的会因为同病相怜,对自己臣服。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可年纪对不上啊!先太子都死了十几年了。”
“不过是个名号,又有谁会真的去验证,先太子若在世,比您还大几岁,有个四岁的孙子也正常。
先太子素有仁厚之名,在朝在野都还有人记着他的好。
这些年,农民劳工,四处都有民怨,借他的名,我们还能吸引到一些起义之士。
只要有钱,多做一些表面功夫,何愁赢不来民心。说到银钱,王爷这些年也存了不少吧!”
安王不语,只是笑了笑。
两人谈拢后,裴衡提出要留血书,在汴京散播。
安王二话不说,用匕首划开手指,在布帛上写下自己的“冤屈”。
马车一直未停,血书上的字迹也有些歪歪扭扭,但这更真实地表现出,安王是在慌忙逃命的情况下写的。
最后盖上他的亲王金印。
转眼间,他就从一个刽子手变成了隐忍负重的义士。
从汴京到咸州这一路,蔡雍早已安排好人接应,确保安王能平安抵达咸州。
安王和裴衡正激情澎湃,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想像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裴衡掀起车帘,阳光洒进车厢,照在安王的狐裘大氅上。
裴衡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山林,这还没到接应地点啊!
他正想伸手一探究竟,弯刀破空声裹着疾风劈来。
“当”地一下,弯刀深深插进车窗,在日光下闪着银光。
裴衡惊魂未定,那弯刀正是八名天鹏门杀手的所有物。
明明没有打斗声,怎的就被人夺了刃。
杀手领队鹘回有着同样的疑问,那名手下功夫虽不济,也没有弱到如此程度。
不过一颗小石子,竟震得他弯刀脱了手。
他看着拦在车架前的一行蒙面人,居首之人眼里满是蒸腾的杀气。
伍英策马上前,还想交涉一下,鹘回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他有一种直觉,面前之人就是来索命的,根本没有和谈的可能。
他一扬手,所有人都亮出武器。
铮——
金属撞击声撕裂山林的寂静,鹘回手腕翻转间双刃刀已化作两道银弧。
江成横刀出鞘的刹那,刀锋在日光中拉出雪亮轨迹,精准截住旋转而来的弯刀刃口,迸溅的火星惊飞了树梢鸦雀。
八道黑影如秃鹫般腾空而起,杀手的原则是杀人,不讲任何规矩,不在意以多欺少。
他们俩俩一组,一个直入一个割喉,双刃弯刀特有的破风声交织成网。
可很快,杀手就发现,眼前的蒙面人和都城那些废物禁军护卫完全不同。
身手甚至不比他们差。
裴衡掀起车帘,手里捏着信号弹。
此时双方缠斗在一起,他一个谋士,看不出哪边占优。
伍英大喊道:“先生,快叫援兵。”
裴衡看了看来时路,这里距离城门并不是很远,信号升空,很有可能将城门的禁军引过来。
就在他犹豫之际,金铁交鸣声愈发密集。
鹘回突然旋身错步,双刃贴着江成的咽喉扫过,却见横刀陡然倒竖,“当“地一声将弯刀卡进刀镡的云纹凹槽。
“天鹏门的杀手也不过如此。”
江成腕部发力,横刀顺着弯刀内弧擦出刺目火花,刀锋直逼鹘回握刀的手指。
后者不得不弃刀后仰,却见寒光闪过——一柄短刃竟从鹘回靴中飞出,直取江成心口。
十八卫见状在手腕处一拍,数道袖箭精准击飞暗刃。
其中一支走空的袖箭毫无征兆的便要了伍英的性命!
镖局的镖师虽是蔡雍花钱培养,但一直都只听命于伍英。
现在他莫名其妙地死了,其他人抵抗的心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不少人边战边退,眼睛时不时望向旁边的山林。
护卫一个一个地倒下,而那些蒙面人,却是毫发无伤。
裴衡见状,再不犹豫,朝着天空放响信号弹。
“进山。”
一直守在马车旁的四名死士,护着他与安王往旁边的山里撤。
安王踉跄抱着孙儿在林子里穿行,枯枝划破锦袍,在他手臂上留下血痕。
“这便是蔡相的万全之策!这才刚出京都,你们就护不住我,你这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