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药材便如被无形利刃精准切割;掌心虚按,坚硬的根茎便无声地渗出汁液;甚至连坩埚下跃动的火焰,都只随他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便温顺地调整着大小。
每一次施法都如同呼吸般自然,魔力在他指尖流淌,仿佛本身就是肢体的延伸,而非需要借助外物或咒语引导的力量。
只是无杖无声施法?
这种举重若轻、浑然天成的操控方式……一个年轻巫师,竟然对这么多种魔咒都如此熟捻,实在难以想象——但这并非他长久观察的核心目的。
在最开始的半年时间里,他一直试图对宁嚣施加影响,却发觉少年的极其执拗,未曾有丝毫动摇。
然而,在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中,当格林德沃佯作赞同,顺着宁嚣之前关于“隔离”的设想深入下去时,察觉到眼前的少年对麻瓜并无偏袒,同样的不满——
“巫师,麻瓜……只在力量上有所不同,巫师们自诩高贵,掌握魔力,却依然困在门户之见、血统之争、权力倾轧的泥潭里。
与麻瓜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在更宏大的舞台上,换了一套更华丽的工具,玩着同样陈腐的游戏罢了。”
少年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这份平静反而让格林德沃格外在意他的立场。
“既然不满于当下的巫师界,”格林德沃探究道,“难道你就不想改变这一切?你的家人、朋友,你不想他们生活在你所构想的那种……完美世界里?”
“那天只是一些胡乱设想啦,我根本不打算搞什么革命。”说这话时,宁嚣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荒谬的提议:“我不喜欢别人强加想法给我,自然也不会将我的想法强加于人。”
……一个彻底的、冷漠的旁观者?格林德沃的看着宁嚣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一种近乎傲慢的漠然,一时不知是否该放心。
单凭这些对话,少年活脱脱像个极端的个人主义分子,就差把“世界毁灭了也别烦我”刻在脑门上了。
格林德沃想象了一下,这位少年要是遇上巫师战争,绝对会是那种对他人不管不顾,找片森林隐居的隐士。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格林德沃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从少年来纽蒙加德的那天起,猫头鹰像被施了复制咒的暴风雪,不分昼夜、源源不断地砸向的窗台、书桌、甚至偶尔会精准地糊在他脸上。
或许是因为逐渐熟络,少年的防备心减少,格林德沃也看见了那些信的内容。
而那些信的无聊程度——
“早安,嚣!今天的云像不像火弩箭?(附蹩脚速写一张)”
“宁嚣宁嚣!海格南瓜大丰收,烤了超好吃的南瓜蛋糕!”
“宁嚣阁下,关于您上次提到的古代如尼文变体,我祖父有本手札中有提及,特意给您寄了抄本。”
“终于转暖,我觉得自己险些被卡卡洛夫谋杀,嚣,再冷一些你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甚至还有什么关于如何给花园地精编织迷你毛衣的详细图解。
格林德沃看着宁嚣面无表情地拆开一封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歪着角的动物的信,里面掉出一颗黏糊糊、疑似被猫头鹰吐出来的瓶塞时,他那颗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黑魔王心脏,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而宁嚣——竟然几乎全部回信了?他甚至认识那个歪着角的动物,弯角鼾兽?
真的有那种动物吗?
其次,是那只木棍似的猫头鹰。
秋天,少年每天带着那猫头鹰出去散步时,格林德沃还没太注意这只少年带来的宠物。
但冬天时。
少年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指,用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催眠的速度,戳着他面前那只眼神呆滞、紧缩身体仿佛一根木棍的猫头鹰的……
肚子?翅膀?喙?戳一下,猫头鹰“咕”一声,换个地方再戳一下,猫头鹰又“咕”一声,一人一鸟能这样“咕”上小半个钟头,气氛“融洽”得诡异。
而现在天暖和起来,宁嚣就又开始带着猫头鹰散步了。
自私?冷漠?格林德沃又绕着圈和宁嚣聊了几次天,终于在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中,撬开了宁嚣那套独特逻辑的硬壳:
“……我的想法?我觉得啊,只有当绝大多数巫师都这么想、并且真的愿意这么做的时候,整个巫师界才可能往前走那么一步。光靠一个巫师脑子里转的念头?”
少年转过头去看他:“就算从长远角度来看,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只要它不是绝大多数巫师的选择,那么它现在就不该实现。”
话音落下,格林德沃竟一时语塞。
并非自私的独善其身,也非冷漠的袖手旁观。
——在宁嚣的认知里,个体的意志和行动,在庞大群体的惯性面前,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推动变革?那需要的是海啸般的集体共识,而非一颗孤独的、哪怕再明亮的火星。
之后的几个深夜,无数思绪在格林德沃脑中闪过。
他是否就是因此失败?那足以蛊惑人心的理念,引以为傲的、足以点燃燎原之火的个人魅力——在宁嚣这套冰冷客观的“多数决定论”面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