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蓝光没入芸娘眉心的瞬间,萧烬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身躯猛地一颤。
那混乱交织的意识海仿佛被投入了一块万载玄冰,骤然凝固。所有属于沈书瑶的挣扎与意念波动,都被强行封冻、沉寂下去,只留下一片属于芸娘的、相对纯粹却空洞的意识区域。
萧烬羽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
他每日黎明时分都会在丹房墙上刻下一道新的刻痕,如今三十道刻痕如同催命符般提醒着剩余的时间。
那枚能量晶石被萧烬羽小心地封存在特制的玉盒中,只有在确认四周无人时才会取出。每次取出能量晶石时,空气中都会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附近的烛火会诡异地摇曳,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抗拒这个不该存在的物品。萧烬羽必须耗费大量灵力才能暂时稳定周围的空间。
这封冻之术虽能保护书瑶的意识不再被芸娘的执念侵蚀,却也如同将她置于时空琥珀之中。他必须在九十日内找到分离两个意识的方法,如今已过去整整三十日。每过一天,沈书瑶的意识就多一分永远沉寂的危险。
他并非刻意对芸娘残忍,只是深知任何温和的拒绝都会被扭曲解读。唯有彻底的冷漠,才能斩断这危险的执念,为书瑶争取时间。
......
次日清晨,芸娘在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喜悦中醒来。
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净”,那些属于沈书瑶的、让她自惭形秽的冷静知识和时不时冒出来的警告意念,全都消失了!此刻,这具身体,这个身份,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
仙师身边,终于只有她了!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对着青铜镜精心梳妆,甚至偷偷用了点沈书瑶记忆里“未来”的妆容技巧。
她走到正在闭目调息的萧烬羽面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欢欣:“仙师,您醒了?奴家感觉好多了。”
萧烬羽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精心打扮的容颜,眼神如同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嗯。”他起身走向丹炉,“将玉露草取来,剔除杂叶,研磨成粉,九分细即可。”
芸娘连忙应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株灵气盎然的草药,想起沈书瑶操控这双手时,能在研磨同时用精神力剔除杂质,让药粉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微光。
她刻意模仿着记忆中的手法,可指尖却僵硬得不听使唤。草药叶片在她手中破碎,杂叶与嫩芽被一并剔除,研磨时药粉四处飞溅。
萧烬羽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满头细汗地捧着药钵过来,他才用指尖沾起一点:“杂质未净,粗细逾矩。废了。重来。”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重复失败。萧烬羽不再指导,只是在她每次失败后平淡地宣布结果。他连责备都吝于给予,因为不在乎,所以不期待。
日子在重复的失败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深秋。
当第一片梧桐叶飘落帐前时,芸娘才惊觉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这些日子里,她连为他整理书简的资格都被剥夺。每当她试图靠近,总会有学徒恰到好处地出现,接过她手中的活计。那种无处不在的疏离,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窒息。
这一个月来,她试过在深夜为他备好温热的羹汤,试过偷偷修补他破损的衣角,甚至试过整夜不睡研读丹经。可这一切,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从最初“定能取代沈书瑶”的自信,到“或许努力就能被看见”的期待,最后只剩下“连被厌恶都是奢求”的绝望。
她想起在韩国时,连最复杂的礼仪都能从容应对,如今却连最简单的研磨都做不好。这种从云端跌落的落差,比直接的羞辱更令人难堪。
当她终于交上一份差强人意的药粉时,萧烬羽只看了一眼便放到一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丹炉内五行能量的流转:木属性的生机在辰时最盛,火属性的烈性在午时达到巅峰。每个时辰都要根据能量波动调整手法,稍有差池就会破坏药性平衡。
他指尖流淌的微光在符文间游走,那些看似遵循阴阳五行排列的纹路,实则暗合着某种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规律,能量的流转精准得令人心惊。这是她永远无法理解的玄妙,就像她永远走不进他的世界。
“仙师,您在做什么?奴家可能帮上忙?”
“你无法理解,安静即可。”
一句话,将她钉在了“局外人”的位置上。
傍晚,身着玄色官服的内侍奉嬴政之命前来。萧烬羽与内侍交谈时引经据典,谈及星辰运行、元气阴阳。芸娘在一旁垂首侍立,发现自己连对话的逻辑都跟不上。
内侍走后,嬴政看似随意地问起,目光却锐利如鹰。
“朕记得国师身边原有个伶俐的童子?”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暗藏试探。
嬴政对萧烬羽的态度始终在信任与猜忌间摇摆。他既渴望长生,又忌惮这位能驾驭神秘力量的国师。这种矛盾让他的监视带着试探的意味,既想掌控又不敢过分逼迫。
这些侍从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眼线,他们借着送饭、清扫的机会,会刻意将水洒在帐篷边缘,通过水渍观察进出人员的脚印;还会在竹简上做特殊标记,检查是否被人翻阅过。
待萧烬羽以“旧疾复发”回应后,嬴政才意味深长地道:“国师若需太医署相助,但说无妨。朕还等着你的长生丹药。”
她端着的青铜觞里,盛着用新收的稷米熬制的粥羹,可直到粥面凝出一层薄脂,也未见他抬眼。
他并非刻意避开她的触碰,而是根本意识不到她的存在。那种彻头彻尾的忽视,比厌恶更令人绝望。
当她数到萧烬羽为激活阵法第二十次咳血时,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不是得不到,而是连想要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借着月色壮胆,那些在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
夜风中飘来士兵们烤制粟米饼的焦香,夹杂着皮革鞣制后的特殊气味。远处偶尔传来将领巡营时的口令声,一切都遵循着秦军严密的作息制度。
秋风呜咽着穿过营帐,像是在为她奏响挽歌。月光冷冽如刀,将她单薄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远处传来巡夜卫士整齐的脚步声,更衬得这方天地寂静得令人心慌。
最后一片梧桐叶在枝头颤抖,像她最后的希望,终究抵不过秋风的寒意,飘零落地。深秋的寒露打湿了她的衣襟,就像那些无声流下的眼泪,连存在都不被察觉。
芸娘至今记得沈书瑶主导时,萧烬羽是何等模样:温柔牵手的引导,揽肩观星的亲密,还有那纵容的微笑......那些她曾暗自窃喜的温柔,原来全都属于沈书瑶。
在她最绝望时,是萧烬羽给了她生的希望。这份救赎之情,在她心中扭曲成了执着的爱恋。可如今她才明白,“爱屋及乌”的前提,是“屋”还在。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她能感觉到识海深处传来冰层碎裂般的细微声响,伴随着几缕模糊的记忆碎片——那是属于沈书瑶的,被封印的情感在无声挣扎。
那些记忆碎片中出现的景象完全违背常理:人在发光的盒子里说话,铁鸟在天空飞翔......这些画面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仿佛在窥视不该接触的禁忌。
那些属于沈书瑶的记忆碎片中,偶尔会出现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词汇:“星舰”、“时空跃迁”、“能量矩阵”...这些都属于沈书瑶的过去,与她毫无关系。
她偶尔深夜醒来,会看见萧烬羽独自在丹房内布置着奇特的阵法。每个阵眼的激活都需要精确到刹那,必须在星辰升到特定角度的瞬间完成。稍有延迟就会导致星力错位,轻则阵法失效,重则反噬施法者。
他正在布置的是上古失传的“七星唤魂阵”,需要以产自极北之地的北海玄玉为基、经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提炼的南山朱砂绘符、西山桃木作引,再辅以自身精血为媒。每一样都是世间难寻的珍品,显然他早已在暗中筹备多时。
在一个月色清冷的夜晚,她终于冲到萧烬羽面前:“如果我能比沈书瑶更优秀,你会喜欢我吗?”
“不会。”
“为何?”
“与你是否优秀无关。你不是她。”
“那如果沈书瑶蠢笨丑陋,你还会喜欢她吗?”
“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沈书瑶。独一无二,无人可替。”
“如果我愿意变成她呢?”
萧烬羽静静地看着她:“如果你能变成她,那么你就是她。而我喜欢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她’而已。”
芸娘僵在原地。原来从始至终,都与她本人毫无关系。
她曾经嫉妒沈书瑶,怨恨萧烬羽,可此刻她才明白最可悲的是自己。在她痴缠的过程中,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模糊了。如今站在空无一物的内心荒原上,她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月光下,萧烬羽的侧影依旧清冷。那些她偶尔在深夜看见的幽光,那些压抑的咒文吟诵,那些精密的阵法布置,都与眼前这个终于认清现实的女子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