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县的城门洞开,地狱的盛宴开始了。
然而,这场盛宴的主菜,并非屠杀,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混乱而贪婪的狂欢。
六百名神凛军士兵,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便彻底褪去了百战精兵的肃杀,化作了六百头从牢笼中被放出的、饥肠辘辘的饿狼。
他们没有冲击平民的居所,而是遵照魏定的命令,直扑城内最显眼的几家富户豪宅与门面最大的商铺。
“砰!”
一家绸缎庄那雕着富贵牡丹的厚重木门,被一名壮硕的士兵一脚踹得粉碎。他冲进去,不是为了抢夺财物,而是粗鲁地抓起一匹光彩夺目的锦绣丝绸,在上面蹭了蹭自己满是污泥的靴子,随即又撕下一大块,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那柄刚刚饮过血的铁刀。
擦完之后,他嫌恶地将那匹价值百金的丝绸,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门口的泥水沟里。
另一队人马则冲进了城中最大的粮店。
他们没有去搬运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而是用刀划开一个个麻袋,将白花花的大米扛在肩上,故意撒得满地都是,一边跑还一边为了谁扛的米袋更大而互相推搡、咒骂。
“王八羔子!这袋是老子先看到的!”
“滚你娘的蛋!有本事你再扛一袋啊!”
他们的行为,极尽“浪费”与“无序”,完美地向那些从门缝后、墙角处、地窖里,用惊恐的眼神偷偷窥探的眼睛,展示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们,是一群只认钱、只顾自己、毫无纪律的乌合之众。
这场闹剧的高潮,发生在县衙。
一小队最“嚣张”的“山贼”,在魏定的默许下,怪叫着冲入了这座象征着朝廷威严的府邸。
他们没有见人就杀,反而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破坏的欲望。
正堂里,桌椅被他们推翻在地,墙上悬挂的圣人训诫被他们用锅灰胡乱涂鸦,改成了一句句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最终,在师爷的书房里,他们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个用黄布包裹的木匣。
一名小头目(由一名副将扮演)打开木匣,看到里面那颗由青玉雕琢而成的县衙官印,眼中爆发出如获至宝的狂喜。
他将官印高高举起,对着同伴们炫耀,随即狂笑着,将其粗鲁地别在了自己腰间那条破烂的麻绳上,仿佛这便是他此行最大的战利品。
这种只知羞辱官府、夺印求财的短视行为,完美地符合了一群流寇的心理。
在城中制造了足够的混乱,也留下了足够多的“证据”后,魏定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临走前,他亲自用刀,在县衙那朱漆大门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三个匪气冲天的大字——
“黑风寨”。
随即,一场精心设计的“胜利大逃亡”,开始了。
六百人扛着他们“抢来”的、远超负重能力的财物,一窝蜂地涌向洞开的城门。
在城门口,甚至因为太过拥挤而爆发了“内讧”,两伙“山贼”为了谁先出城而大打出手,拳脚相加,直到被魏定假意“喝止”,这才骂骂咧咧地分了开来。
整支队伍,混乱不堪,贪婪又胆小,匆匆地,向着鹰愁涧所在的群山方向逃窜而去。
直到那群“恶匪”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平湖县令才在几名家丁的搀扶下,从后院一口枯井的密室里,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
当他看到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的县衙,尤其是看到那失窃的官印后,他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反了!反了!一群贱民!刁民!”县令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住刚刚从另一处藏身点跑出来的本地县尉张承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张承!本官养你是干什么吃的?!一群流寇,就把县城搅成了这副模样!官印!本官的官印都被抢走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县令的声音尖利无比,“还不快给本官带人去追!若是追不回官印,找不回几个贼人的首级,本官就先摘了你的脑袋!!”
张承心中叫苦不迭。
对方可是有数百骑的悍匪,而他手上,只有百十个平日里欺压百姓还行,连刀都快拿不稳的衙役和乡勇,这怎么追?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但县令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
无奈之下,张承只能硬着头皮,召集了他那支士气低落的“追兵”,磨磨蹭蹭地出发了。
与其说是追击,不如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贼匪”留下的、那片狼藉的踪迹后面。
然而,他们的“收获”,却出奇地大。
还没出城门多远,他们就在路边捡到了两袋沉重的粮食,那袋口还敞着,显然是“贼人”因为扛不动而丢弃的。
又往前走了几里,他们又在路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匹被勾破的丝绸,和一把早已生锈的铁刀。
这些唾手可得的“战利品”,让原本还提心吊胆的衙役们,胆子迅速大了起来。
一名衙役更是谄媚地凑到张承身边,笑着说道:“大人您看,这群贼人果然是群饭桶,抢了东西都拿不住!根本不是什么能打仗的兵,就是一群穷疯了的泥腿子!”
张承闻言,也是深以为然。
他心中的恐惧,正在迅速被一种轻蔑所取代。
当他带着队伍,一路“收获颇丰”地追到鹰-愁涧所在的山林入口时,那群“贼匪”的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着眼前幽深茂密、不知藏着多少危险的林子,生性谨慎的张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他绝不敢带着他这点人马,去深山里冒险。
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已经“看清”了敌人的虚实,捡回了“战利品”,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将这群该死的贼人“驱赶”进了深山老林。
这已经足够他回去向县令大人交差,也足够县令大人向乐承府的刘劲将军,写一份详尽的“捷报”了。
张承的心中,已经构思好了一份完美的报告:
“贼寇‘黑风寨’,约有数百,皆为乌合之众,装备破烂,毫无战心。经我军奋勇‘追击’,已将其惊吓,使其丢盔弃甲,慌不择路逃入深山,不敢再犯……”
他带着这份由他亲眼所见、充满“事实依据”的自信情报,心满意足地领着队伍,掉头返回了平湖县。
张承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细节,捡到的每一粒米,都是敌人精心为他准备的。
一份足以让那位“智将”刘劲心动的、完美的诱饵,即将由他之手,亲自送往乐-昌府,送呈到刘劲的帅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