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这十年季宴清一直把儿子带在身边,尽心尽力教导儿子,好在他天资不错,行事张弛有度,又不是急于求成之人,他很满意。
儿子已经满了十八岁,是该放手的时候了,他将季嘉弈叫到跟前,
“政事朕会放手,全权交给处理,之后准备带你母后去别院闲居。”
其实最近一些日子,父皇就已经开始放手让他做,因此他并没有过多惊讶,“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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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部分朝政早早交给了季嘉弈,他便闲了下来。
就是他整天说儿子不如他,勉勉强强的水平,宁兰只当他有病,儿子明明很厉害的。
早间,季宴清早早起床,坐在铜镜前摆弄自己的发髻,“宁宁,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要说人不能太闲,近年来他总是喜欢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他三十九岁,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就开始像女人更年期一样,整天忧伤外貌问题。
自己都不纠结,他反倒在意上了。
宁兰都懒得理他,敷衍道,“不老,你俊俏的很,还像是二十岁的样子。”
季宴清听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老了,我十几岁才好看。”
宁兰......
他说多了,因为续命的缘故,宁兰没事也会格外注意着他状态,怕他突然就没了......
不过瞧着好像还没有这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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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比如在宁兰不停的劝说下,宫中的贤妃和其他人都被他送出宫了。
他给人换了名字,让她们各自归家再嫁了,再怎么样总好过在宫中浪费年华的好。
在比如,前两年季若蘅十六岁的时候,他就要为蘅儿择驸马。
他一边吃饭一边道,“吴家房二房的四郎,他长蘅儿两岁,但是人品不错,同她一起长大,给蘅儿做驸马正好。”
这话听的宁兰饭也不吃了,逮着他一顿捶,“不可能,你在发什么疯,她才十六,她要到二十才嫁人。”
他本还想提前到十八岁,又被宁兰骂了一顿消停了。
她坚持要季若蘅满十八才开始议婚,耐心给他解释,
“蘅儿要长大一些,女子满了二十身体才会长开,这样对她成婚生子更好。”
季宴清听完沉默好一会,“都听你的,往日是我不好。”宁宁不满十九就生下两人。
“别说这些了。”
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她很久都不想这些事了。室内一时有些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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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同出去,姐弟两个已经等在外面,两人正在外面说小话。
看到两人出来,蘅儿立即迎过来,“父皇,母后。”
两人现在已经满十八岁,已经是大人了,蘅儿忙着访友、游玩,嘉弈忙着政事,各有各的安排,都忙的不行,只会早上过来同他们见一面。
宁兰本意是不拘着他们,不用日日来的,季宴清并不太同意,坚持要每日早上过来请安,然后一同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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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两父子在讨论政事。
蘅儿趴到宁兰耳边咬耳朵,“母后,弟弟他最近老往杨家跑,就杨仪你知道吗,我以前那个伴读。”
“她比我们大上两岁,本来早早要议亲的,头一回未婚夫病死了。后来又赶上杨夫人身故,她为母守孝至今。”
蘅儿过了十四按规矩便不再上课,那些伴读自然也就不常出入皇宫,宁兰也就偶尔宴席上见过几次。
说到这个杨仪,宁兰心就凉了半截。
这小姑娘说话办事都是极为炮仗的性子,宁兰怕他同嘉弈吵架能把房顶掀了。
看了一眼儿子,心道算了算了,随他去吧。自己还能活几年?儿孙自有儿孙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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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宁兰同他说起来嘉弈和杨仪的事。
季宴清听完难得沉默一会,他那时被先皇那道遗诏压着,必须娶林氏女,也是自己不够坚决,才同宁宁僵持着错过这许多年。
杨家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杨家不错,家风清正,杨仪的姑姑杨蕴是不世出的才女,她也当是也不错的。娶谁都看他喜欢就好,现在朝中没有能辖制他的人。”
那些威胁到嘉弈继位的人,贬的贬,赶的赶, 他现在婚事可以随他自己的意。
宁兰给他通发,又看到不少白发,她装作看不见,把白发偷偷藏在里面,“我也是这意思,让他自己做主吧。”
“宁宁,现在嘉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想退位给他,咱们过两年清闲日子。”
宁兰有些诧异,他这么快就要退位让贤,又想了想,“那也行。”
他行动很快,几日便安排好所有事,昭告天下,新皇登基,再过半年,他便准备带着宁兰去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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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他将季嘉弈叫到书房,“如今,这江山全权交付到你手中,望你能勤勉治国。
知你平日好学不倦,然治国之道,非仅在诗书经典,更在于洞悉世事、明辨是非、用人唯贤。
这些年历经风雨,当知为君之不易。遇大事都要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不可有丝毫懈怠。”
“牢记君无戏言,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天下苍生的安危祸福,切不可草率行事。”
听着这一串的话,季嘉弈除开激动还有惶恐,“父皇,我......”
“季嘉弈,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做好。”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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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两人住在别院,蘅儿去年已经在外自己开府单住,每日玩的不亦乐乎,只有闲暇才来看看两人。
季嘉弈拿不准的事时时来问他,两人每次都会谈上半天。
后来他时日久了,他开始自己拿决断,便来的少一些,来了只关心两人身体康健,不再谈在政事。
宁兰怕季宴清猛的让度权利心中不舒服想不开,万一再同儿子起争执就麻烦了。
不过时间久了发现他对权利放手很干脆,几乎不插手嘉弈的决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我插手朝臣就会首鼠两端,这对嘉弈百害无一利。”
他爱权的时候是真爱,放手的时候也很干脆,有时候宁兰都觉得他的脑子是个机器。
遇到事,先分析如何做有利,排除个人情感,选出对的那条路走下去。
这么理智的人,怎么会做出为自己续命这么糊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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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兰心中忧心嘉弈,他年岁尚小,身上的担子这么重,怕他会行差踏错带来不可逆的后果。
季宴清便安慰她,“你不用忧心,他能力不错,这些年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踏实下来处理这些事,没什么问题的。”
饭后季宴清拉着宁兰出去走动,“走,我们去外面走走”。
他年轻的时候闲暇时间会演武,现在喜欢上陪宁宁去别院外山脚散步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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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季,别院外满山的枫叶。
他看着满山的枫叶,忍不住感慨,“要我说,秋日不好,总是有离别情绪。”
宁兰只觉得这些枫叶格外美丽,捡了几片形状好看的准备回去做成风铃挂起来赏玩,
“你少整日瞎想,家人都在这了,你哪来的离别情绪?”
季宴清看着她正弯腰捡起地上的枫叶,时不时还要几片放一起比上一比,只留下品相好的那个。
宁宁亦如往昔,连岁月都要优待她一些,自己已经有不少白发了,
“你说的对,只是古人常说山中岁月漫长,不知为何我却常觉得时日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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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别院的第二年,吴家老太爷病重,季若蘅的婚事便提前了。季嘉弈给姐姐赐了封号,称‘同穆大长公主。’
给了富庶封地和三千户的封邑,这食封已经超过公主规格比肩亲王了。
季宴清也很满意,“我们总归是要先走了,蘅儿同嘉弈才是能相互扶持的亲姐弟,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宁兰现在知道季宴清为什么一直没给蘅儿封号了,原来等着嘉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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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这个晚辈宁兰特意私下观察过几次,不算是才学横溢的人,但是为人耐心且性子极佳。
能力不足不要紧,同蘅儿成亲便是驸马都尉,且蘅儿同他算的上情投意合。
两人成婚后可以住在公主府,也不用处理复杂的婆媳关系,宁兰也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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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那日她还见到了吴今,他是吴家的新家主,一同来皇宫见礼。
他这些年没有娶亲,仍旧孤身一人。
禁军都尉是守卫天子的贴身卫队,季宴清退下来之后,都尉便换成了嘉弈的亲信。
吴今不再负责禁军,去了兵部任职,成了点卯上班的文职,他见到宁兰,同宁兰行礼,“宁娘子。”
宁兰便道,“怎么不见你娶亲。”
吴今垂下眼,“尚未见到合心意的人,娶亲总是要情投意合才行。”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季宴清过来,立在两人中间。
宁兰便道,“碰到了随口聊上两句。”
他们说了几句两人便打算回去别院,坐在马车上,宁兰问他,“方才你支开我见女婿做什么去了?”
“敲打敲打他,让他莫要让蘅儿受委屈。”
他一向高高在上,说话总是透着股威胁人的味,“你别不是又威胁他去了吧?”
“他能娶到蘅儿,自然该小心侍奉。”他说的理直气壮。
宁兰本来给他倒了水,这下气的又扔回桌子,“到时候两人因此吵架,当心蘅儿埋怨你。”
“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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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来别院的第三年,他的身体开始急衰老,他能慢慢感觉到死亡的来临,只是有些惋惜,怎么时间会过的这么快。
两人现在已经不去外面山上走了,只在院子走动,院子仆人看她去年做了枫叶风铃,今年便主动捡了些好看的送来。
宁兰踩着凳子把风铃挂在屋檐下,忍不住看向檐下,他躺在躺椅上安安静静的。
这风铃往年都是他挂的,现在只能自己踩着凳子挂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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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宴清躺在那看着宁宁忙活,她只是老了一些,其实还是好看的,以前是娇俏,现在多了点温婉的韵味。
那时在里利州船上,第一眼就觉得她好看,不然也不会记住她的长相。
她现在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而他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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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都出来了,他还坐在那,宁兰喊他,“回屋就寝吧。”
他依躺在躺椅上没动,“宁宁,你陪我说会话。”
宁兰在他隔壁坐下,听到他一声叹息,“你怎么又开始伤春悲秋的叹气。”
他伸手,握住宁宁的手,侧过头盯着他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没有伤和悲,只是在感慨,上苍待我不薄,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至尊之位,儿女双全,爱妻在侧。”
他拿着宁兰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这些年他时常为以前的事道歉,宁兰都听烦了,“都过去了,总提他做什么。”
“宁宁,我爱你。”
他看着人,等着她回应,“嗯,我知道了。”
“你呢。”他执拗的等答案。
这么多年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两人之间早就超出了爱与不爱的范围了,“干嘛突然说这个。”
“宁宁,我想听你答案。”
“我们两个之间不是爱不爱这么简单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能听到这话,季宴清就笑,只是笑容中泛着苦意,“那就是爱,没人希望讨厌的人过的好。”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寂,过了会,季宴清又开口,“宁宁,我若是走了,你会去找徐子元吗?”
时日久了,她乍然听到这名字还有些发愣,“我们都多大年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记恨他。”
“会吗?”
宁兰没回答,“秋日夜间有些冷,我去给你拿个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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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了披风出来,发现他人已经躺那睡着了。
展开披风给他盖上,手指碰到他下巴,宁兰当即愣在原地,他脸上冰凉一片。
宁兰怔愣一会,眼泪不自主的流满面上。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他不是总是很厉害,怎么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掉呢?
她想说什么,只是嗓子堵的说不出来话,仆人进来看到两人,惊呼一声,宁兰这才惊醒过来,
“你去宫中同陛下报丧吧。”
*
季嘉弈来的时候,就看到母后安安静静坐在父皇遗体旁侧,他轻声叫了声,“母后。”
宁兰听到动静才抬起头,“你父皇他......”
“儿臣知道了。”
*
太上皇驾崩,天下镐素。
季嘉弈为父皇上谥号‘文惠’皇帝,文” 表经纬天地、勤学好问,“惠” 示慈仁爱民、德泽万民。
他前些日子便收到一封父皇来的密函,让他不要让母后过多的参加葬礼,只在重要场合出席即可。
丧仪繁琐隆重,半年后,父皇陵寝修缮完,丧事便算是正式结束。
季嘉弈拿了封信递过去,“母后,父皇给你的。”
宁兰打开,是他留给自己的信。
他的笔迹自己日日看,已然很是熟悉了,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此生总归是我负你多,护你少,若是想去青州就去吧。”
*
史官作《文惠帝本纪》赞曰:
帝冲龄践阼,临危受命,以弱冠之躯执乾坤之柄。
在位二十三载,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其革新吏治,黜庸吏,擢寒门,朝堂气象为之一新。
开漕运,贯通南北商路,市舶云集,府库充盈,
临终遗诏 “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天下感泣,后世赞曰:“年少有为,治世明君,功盖前朝,泽被后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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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宁宁会在那个小世界继续自己的生活,行笔至此,此书算是正式完结。感谢大家支持!
此书数据惨淡,作者菌几度道心破碎,每日都在跑路和完结之间内耗,多亏各位读者鼓励和安慰,磕磕绊绊,算是顺利完结了。
感谢相遇,可能作者菌能力有限,没能让大家获得完美的读书体验,下本会继续努力的。
感谢大家支持,山高路远,我们江湖再见!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