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一路披星戴月,回到了云峰村。
到达那里时,正是下午。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埋葬着养父母的半山腰。
深秋的南方草木仍茂盛,深绿中夹杂着金黄。
她以为养父母的坟前早已杂草丛生,出乎意料的是很干净,明显能看出打理过的痕迹。
是村中有人为养父母扫墓吗?
秋蘅对着坟叩头。
“爹爹,娘亲,阿蘅回来看你们了。女儿不孝,才回来。”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簌簌声,和哀切的虫鸣。
“我把芳洲弄丢了。”秋蘅额头贴着坟前微潮的泥土,眼泪落入泥土中,“我把芳洲带回来了。”
她带回了芳洲常穿的一套衣裳,最喜欢的一支珠钗,还有芳洲不离身的一枚香佩。
芳洲葬在了京城,但她知道芳洲想念着云峰村,想念着她们在一起的年少时光。
她要在爹娘的坟旁为芳洲立一个衣冠冢,这样芳洲想在京城就在京城,想在云峰村就在云峰村。
秋蘅把马儿拴在树边,回了家。
久无人住的房子一股霉味,蛛丝、枯草,处处衰败。
秋蘅痴痴站立着,脑海中掠过的是养父提着打来的野兔哄她开心,养母温柔看着,低头咬断为她缝制衣裙的丝线。芳洲从厨房跑出来,笑嘻嘻把刚做好的红豆糕塞进她嘴里。
“蘅儿,看爹爹打的兔子肥不肥?想烧着吃还是烤着吃?”
“蘅儿过来,试试裙子合不合身。”
“姑娘,我做的红豆糕好不好吃?”
秋蘅捂住脸,无声哭着。
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啊,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
她走到柴房,拿起锄头重新回了半山腰,挨着养父母的坟开始挖坑,最后把装着芳洲衣物的木盒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已经黄昏了,残阳如血铺在天边,凄艳张狂。
“阿蘅,是你吗?”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秋蘅转过头去。
“阿蘅,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年轻的男人一脸惊喜,大步走过来。
“小山哥。”
“阿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注意到刚刚立起的小土丘,小山脸色一变,“阿蘅,这,这是——”
“芳洲不在了。”
小山愣了好久,红了眼:“这,怎么会呢?阿蘅,你别太难过,要是在京城过不好,就别走了。”
“小山哥,我爹娘的坟,是谁打理的?”
“我有时候会来除除草,村上那些叔婶们也会来给陈叔、陈婶烧烧纸……”
“多谢你们了。”
“这谢什么,都是一个村的。”
小山没问秋蘅在京城的情况,在他看来秋蘅一个人回来,芳洲不在了,那在京城定是伤心事了。
秋蘅被小山硬拉着去了他家吃晚饭,见到了小山的妻子。
小山娘热情招呼秋蘅,告诉她:“你小山哥去年成的亲,再过些日子就要当爹了。”
小山不好意思笑着,小山媳妇更是羞红了脸。
秋蘅在一片温馨中填饱了肚子,婉拒了留宿回到自己家。
硬邦邦的床榻,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她却直接躺下睡了过去。
转日一早,小山便来叫秋蘅去他家吃饭。
“替我谢谢婶子和嫂子,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秋蘅进了山,来到了那处水潭旁。
潭水幽深,漂浮着残花枯叶,人的倒影清晰可见。
秋蘅坐在潭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就是这个深潭,把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丫头变成了长清真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尖刀。回来后,许多人的命运开始改变。
她要是重新沉入这个深潭,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再次去到那个未来的大夏吗?
倘若真的到了那里,再回来是哪个时间节点?
会不会……救回芳洲?
这个念头一起,那平静的水面下仿佛藏着勾魂摄魄的水妖,勾人靠近。
秋蘅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后退。
她不能这么做。
一切重新开始,她能保证有如今的大好局面吗?
她不能。
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结果。重新来过,一旦失败而陷万千大夏百姓于水火,她赌不起,也承受不住。
可是真的好痛,好不甘心。
这份不甘让秋蘅留在了云峰村。
她知道最终她还是会回去京城,但不是现在。
她把破败的家打扫干净,常有村里人给她送吃的,有时是一把小葱,有时是几颗菘菜。
她每日都会在村子里走一走,去养父母和芳洲的坟前说说话,在那深潭边坐一坐。
京城的来信一封又一封,有老夫人的,秋三老爷的,兄弟姐妹的,容宁郡主和嘉宜县主的。
一日日过去,秋蘅心中的空洞被这些来信和村中袅袅炊烟一点点填补着。
天越来越冷,细雪如絮,落入没有结冰的深潭里。
秋蘅还记得,每到春日这潭水中落入的是桃花瓣,美丽极了。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蘅。”
秋蘅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染着风雪的怀抱里。
“阿蘅,我来了。”薛寒墨色的斗篷把清瘦的少女紧紧裹住,“我想你了。”
秋蘅回抱着薛寒,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想你了。”
雪簌簌而落,变得大了些,落入幽深莫测的水潭,也落在二人的头发和衣衫上。
“边关的事,忙完了?”
“嗯,没有惊动他,在他身边布置了一些人。等他与北齐谋事,便可将计就计,关门打狗……”
秋蘅听着薛寒的安排,放下了最后一个担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牵着手往外走时,秋蘅问。
“先是问到你住的地方,又找邻舍打听了一下,那位小哥说你每日会去山中潭边。”
“应该是小山哥。”
“你们两家关系很好吧?”
“嗯。”
“那要早些回去了,我向他打听时,他媳妇发作要生了。”
秋蘅再顾不得说话,拉着薛寒飞奔,等赶到小山家时,小山正在院中急得打转。
屋内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听得人揪心,秋蘅不觉紧紧抓住薛寒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接着是喜悦的喊声:“生了,生了!”
小山冲了进去。
秋蘅看到了襁褓中的婴儿。
小小的,皱皱的,却能让人的心软成一片。
这就是新生啊。
可能还会生活艰辛,但至少不会在风雨飘摇的大夏长大。
秋蘅心中的最后一丝空洞在这一刻因婴儿的到来被填满。
不管有多少凭什么,为什么,她做的是值得的事。
而以后,她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孩子洗三那日,秋蘅送去了添盆礼,回来时薛寒正从厨房出来。
这几日都是两人一起下厨,秋蘅见此并不奇怪,笑着问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视线落在盘子中,一下子愣住了。
是红豆糕。
“阿蘅,我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以后我会好好练,给你做到老。”薛寒说这话时,有些忐忑,有些笨拙。
他怕阿蘅嫌弃他做的红豆糕,但他想让阿蘅知道,只要有他在,就永远有人给阿蘅做红豆糕吃。
秋蘅拿起红豆糕咬了一口。
糖放多了,有些甜了,但她现在正需要多一点甜。
“那你不要忘了今日的话,给我做到老。”
“好。”
秋蘅吃了一块又一块。
“阿蘅,我们回京吧。”
秋蘅抬眸,对上男人期待的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