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你别哭。”凌云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却颓然把手落下。
没说开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他已没了以兄长自居的资格。
“阿蘅,你恨我吧。”
“我还有一个疑惑。”秋蘅放下手,眼泪已被压了回去。
“你说。”
“我去到三十年后见到的长清真人,是百岁老人的模样,而你过上三十年不过五十岁,这是怎么回事儿?”
五十多岁的年龄差,让她难以把一直寻找的先生与凌云联系到一起。直到伍轻舟的侄儿阿福出现,她才第一次生出凌云可能是先生的一丝猜测。
但这个猜测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忽略了她的直觉,选择相信理智。
结果理智是错的。
“那个声音确实很苍老。”凌云没能给秋蘅明确的答案,“梦中只有声音,见不到人。我想,这样逆天而为的讯息传递定然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就是身体的加速衰败……”
代价——这两个字令秋蘅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
是啊,逆天而行,要付出代价。她月圆发作时的痛苦,她以为终得圆满时芳洲的死,可能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而为了改变过去向年轻时的自己传递讯息的先生,五十岁的年纪,百岁的身体,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问完了。”
秋蘅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凌云也起身,却迈不出追过去的脚步,静静立在原处。
走出数步后,秋蘅停下转头。
“阿蘅——”凌云眼里涌上一丝希冀。
“我问完了,却有一件事忘了说。你知道我为何会见到芸香吗?”
“为什么?”凌云平静问着,可心里克制不住恐慌。
他有预感,会听到一个万劫不复的答案。
“因为她把芳洲推进了青莲湖,她害死了芳洲。你看她多有经验,把我推进深潭后学会了这样解决麻烦。”
凌云听着这些话,如骤雨夹杂着冰雹,打在他身上。
太疼了,疼得他知道他与阿蘅之间再无修复的可能。
“凌云。”
不是白大哥,也不是凌大哥,更不是先生,秋蘅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以后别再见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向外跑去,没再回头。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张嘴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仍是那句话: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秋蘅跑出了康郡王府,身后有人在喊,好像是嘉宜县主的声音。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康郡王府,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这么想着时,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薛寒。”秋蘅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强撑的坚强如堤坝被湍急的水流冲垮,“带我回家。”
薛寒把秋蘅背了起来,一步步向永清伯府走去。
夜晚的街头依然人来人往,向二人投来各色目光。
伏在薛寒背上的秋蘅不在乎,背着秋蘅的薛寒更不在乎。
“薛寒,我好难受。”秋蘅的脸颊贴着薛寒的脸,流下的泪水也把他的脸打湿,“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一路上,秋蘅零零碎碎说着现在,说着未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薛寒心疼她的痛苦,也庆幸至少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而不是全憋在心里。
背上的少女渐渐没了声音,耳边响起她清浅的呼吸。
“阿蘅,如果我能替你就好了。”薛寒低语。
芸香被送去了京天府,犯了杀人罪的她将要面对的是斩刑。
芳洲下葬那日是个阴天,就葬在了秋蘅晋封郡主后赐下的一处山头上。
孤零零的新坟,碑上刻着“挚友芳洲之墓,秋蘅泣立”几个字。
祭拜的人陆续离去,只剩秋蘅还站在坟前,薛寒陪在她身边。
“阿蘅,回去吧。”
秋蘅没有再哭了,甚至看起来很平静,就如阳光不再热烈后冷下来的湖水。
“薛寒你知道么,我养母下葬那日也是这么阴冷,芳洲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姑娘,回家吧。
那时她伤心欲绝,听着芳洲的劝慰,何尝想到又一次的伤心欲绝是为了芳洲呢。
物是人非,桃花依旧。
“芳洲说要收个徒弟,等我们老了,就让徒弟做点心给我们两个吃。”
“芳洲还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薛寒紧紧拥住秋蘅,声音压抑:“阿蘅,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秋蘅很轻很轻点了点头,走下山时拉了一下薛寒衣袖。
“阿蘅,怎么了?”
“我那晚从康郡王府离开,在你背上说了好些话,你都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
“那你知道吧,我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驻守飞雪关的张新火被北齐收买,主动放齐军入关……”
按着原本的发展,是在两年后。
张新火的叛变使齐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最终京城失守,幼帝南逃。也因此,张新火是她要除去的五贼之一。
如今大夏改变很多,张新火会不会走上本来的路不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能被北齐收买的他死不足惜。
“薛寒,你去一下边关,看看如何处理这个人吧。”
薛寒没有犹豫:“好。”
薛全知道薛寒要去边关,完全不理解:“你知道有多少事吗?筹备婚礼,迁居侯府,你才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要熟悉事务。这个时候你跑到边关去?”
跑去喂羊吗?
“是奉密旨出京。”薛寒一句话堵住了薛全的喋喋不休。
薛寒离京第二日,秋蘅便向老夫人提出要出门。
“你要回随云县?”老夫人大惊。
秋三老爷更是吓坏了:“蘅儿,你不要爹爹了吗?”
“我想回去祭拜养父母,还有……把芳洲的一些东西带回去。”
听秋蘅提起芳洲,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你定了亲事,回去一趟也是应当。那就早去早回,多带些人。”
“不了,我想一个人回。”
“这怎么行,不安全啊。蘅儿,让爹爹陪你去吧。”
“我一个人更方便。”
“蘅儿——”
“父亲,您能一日骑马四个时辰以上吗?”
秋三老爷呆了呆。
老夫人发了话:“祖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想一个人回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忘了你的家在这里,家里人都等着你早些回来。”
“孙女记住了。”
征得了老夫人同意,秋蘅当日就牵马离开了永清伯府。
秋三老爷眼泪汪汪目送女儿走远,随老夫人回到千松堂后接着哭。
“母亲,蘅儿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
“呜呜,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万一有万一呢?”
老夫人忍无可忍,一拐杖敲过去:“要是有万一就去随云县找,哭有屁用!”
一脚迈进来的永清伯看到老夫人打儿子瞳孔一震,默默收脚转身,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