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铜鹤香炉里燃着暖香，驱散了殿外的寒气。曹琴默抱着温宜，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见慧明正歪在软榻上翻话本，忙屈膝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温宜被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小脸红扑扑的，见了慧明，竟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曹琴默顺势将女儿往前递了递，笑道：“这孩子，许是瞧着祖母，特别高兴。”
慧明放下话本，眼中添了几分暖意，伸手逗了逗温宜的小脸：“是个机灵的，瞧这眼睛，像极了他阿玛小时候。”
曹琴默垂眸浅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太后谬赞了。臣妾笨嘴拙舌，也教不好孩子，只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大，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听着平常，却暗暗透着一层意思——她不求温宜攀龙附凤，只求有个体面前程，既显得安分，又藏着对太后的期盼。慧明何等通透，怎会听不出，笑笑的说道：“女孩子家，平安就是福。”
曹琴默抱着温宜在一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说温宜昨夜学会了翻身，说御膳房新做的米糕她爱得紧，句句都离不开孩子，却又句句透着对太后的恭敬。她知道，慧明见惯了后宫的争宠邀功，唯有这份“为母则刚”的实在，最能让人心软。
临走时，慧明让竹影取了串赤金镶珠的手链，亲自给给温宜戴上：“给孩子玩的，图个吉利。”
曹琴默连忙让温宜谢恩，又对着慧明叩首：“臣妾代温宜谢太后恩典。”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串手链，比华妃平日里赏的银锞子贵重多了，更重要的是，它来自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曹琴默将温宜裹得更紧了些。她何尝不知，依附华妃不过是权宜之计。年家势大，华妃骄纵，一旦失势，她和温宜只会落得更惨。可她出身不高，容貌也只算清秀，皇上眼里从来没有她，若不找个靠山，在这后宫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如今太后肯给她几分脸面，便是条新路子。慧明虽不管前朝事，却是皇上的养母，一句话的分量，抵得过华妃十句咆哮。若能得太后照拂，将来温宜无论是指婚给勋贵子弟，还是封个公主，都比跟着华妃强。
温宜在怀里哼唧了一声。
曹琴默拢了拢披风，脚步更快了些。为了温宜，她必须更谨慎，更周全。既要让华妃觉得她依旧忠心，又要让太后瞧着她懂事可靠。这后宫的路，从来都是走钢丝，一步也错不得。
回到自己的宫殿，她将那串金手链仔细收好，又取了支华妃前日赏的玉簪插在发间。镜中的女子，眉眼温顺，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更难，可只要能为温宜博一个好前程，再难，她也得走下去。
窗外的开始下去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越下越大，落满了宫墙的琉璃瓦，像给这深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看着光鲜，底下却依旧是数不清的算计与挣扎。曹琴默望着外面那片白茫茫的天，轻轻拍了拍怀里熟睡的温宜——额娘一定让你，活得比额娘体面。
琉璃瓦先被细雨打湿，泛出一层油亮的光，不多时，雨珠便裹着雪粒落下来，簌簌地敲在窗棂上。慧明推开窗，见檐下已有了薄薄一层白，忽然来了兴致：“去御花园走走。”
竹影连忙取来那件玄色貂皮披风，毛茸茸的领口衬得慧明脸色愈发红润，又将一个铜制小暖炉塞进她手里，炉身烫着缠枝莲纹，入手暖烘烘的。“太后仔细脚下，刚下过雨，地上滑。”她一边给慧明系披风带子，一边叮嘱。
画眉早已带着小太监在前面扫雪，青石板路上铺了层粗麻毡，可她还是不放心，紧随在慧明身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恨不得替太后挪脚：“娘娘慢些，这边有冰。”
刚进御花园，雪忽然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漫天飞舞，转眼间就染白了琼岛的假山，压弯了红梅的枝桠。竹影撑开一把明黄色的油纸伞，伞面绘着竹子，将慧明护在伞下，雪沫子却还是趁机钻进披风领子里，带来一丝凉意。
“这雪下得好。”慧明望着漫天风雪，眼底泛起笑意，“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好年成。”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慢慢融化成水，“记得禛儿小时候，最爱在雪地里打滚，一身棉袍湿得透透的，回来总被我罚站。”
竹影笑道：“皇上那时候顽劣，如今却是天下最稳重的人。”
“再稳重，也是从孩子过来的。”慧明往前走了几步，严寒绽放的梅花。雪压枝头，红梅却开得正艳，红与白相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她想起年轻时她也曾钟爱梅花，每年下雪，总缠着表哥去御花园折枝，那时的雪，似乎也这么大。
“太后，风大，咱们去暖阁歇歇吧？”画眉见慧明站了许久，轻声劝道。
慧明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堆秀山：“去那边看看，当年表哥在时，总爱在山顶赏雪。”
通往堆秀山的路更滑，小太监们跪在地上，用布巾一点点擦去冰碴。竹影和画眉一左一右扶着慧明，几乎是半步半步地挪。慧明被她们护得严实，反倒笑了：“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你们这是把我当瓷娃娃呢？”
“太后是万金之躯，马虎不得。”竹影低声道。
登上堆秀山时，雪势渐小。放眼望去，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太和殿的金顶在雪光中闪着微光，宫墙蜿蜒如银龙，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磅礴气象。慧明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胸口竟觉得舒畅许多。
“当年我刚进宫时，也是这么一场大雪。”慧明触景生情般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那时候穿了一件水蓝色貂绒的披风，可就因为一件貂裘被孝庄太后，批评为“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