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扑通跪下,磕在硬邦邦的青砖上:“娘,柳氏今早带着孩子来讨吃的...小侄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哽咽声混着抽泣,“我就...就想着...”
地窖里弥漫着粮食的香味。老太太望着儿媳单薄的脊背,突然想起周氏刚进门时,自己故意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她嫁衣上。那时这丫头咬着唇没哭,现在却为了仇人的孩子泪流满面。
“下不为例。”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惊起几只老鼠。老太太转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粮袋才站稳,“把西厢的陈年带麸皮米送去,糙米留着。”
周氏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老太太已经佝偻着背往出走,浑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窖回响:“记住,给他们留条活路,是看在崔家列祖列宗的份上。”
此后每个深夜,老太太都能听见墙根下细微的脚步声。她躺在硬板床上数房梁上的裂痕,听着周氏轻手轻脚开门,又抱着空篮子回来。
有次起夜,看见儿媳蹲在灶台前,就着月光缝补柳氏送来的破袄——那上面还沾着巧姐今年新买的布穿的新衣裳的碎布。
“周丫头,”老太太突然出声,吓得周氏针扎进手指。月光照着她渗血的指尖,老太太摸出块帕子扔过去,“明日让老大去黑市,把剩下的二十石米都卖了。”
周氏愣住,手中的碎布飘落在地:“可...可朝廷的救济粮就快到了...”
“所以趁着这时候卖。”老太太盯着跳动的烛火,火苗在她眼中映出猩红,“粮价每日都在涨,换成金叶子藏着才稳妥。”她想起前世柳氏卷走体己钱时的嘴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告诉老大,只和胡商交易,那些汉商...信不过。”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崔伯背着最后一袋粮食消失在雨幕时,巧姐突然指着窗外尖叫。柳氏浑身湿透地趴在院墙上,怀里死死护着个竹筐,雨水混着泥浆从她凌乱的发丝滴落:“大嫂!求你...仲郎他...他昏过去了...”
周氏抓着蓑衣就要往外跑,被老太太一把拽住。沾着雨水的发丝糊在老太太脸上,她盯着柳氏腕上空空的翡翠镯子——那是自己强要回来还给周氏的传家宝。
“让她进来。”老太太松开手,咳嗽震得胸口发疼,“把厨房的姜汤热一热,再煮碗稀粥,记得多放野菜。”
柳氏瘫坐在灶台前,竹筐里滚出几根带着泥土的野菜。她死死盯着周氏手中的粥碗,突然“哇”地哭出声:“大嫂,我错了...我该死...那些日子不该...”
“别说了。”周氏把粥碗推过去,碗沿还沾着米汤的痕迹,“快喝吧。”
老太太倚在门框上,看着柳氏狼吞虎咽的模样。她想起柳氏刚进门时,每日辰时准时来请安,总会带些新奇玩意儿哄自己开心。那时的柳氏眉眼弯弯,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晨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明早让崔仲过来。”老太太转身时,拐杖在青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在祠堂等他。”
祠堂的烛火摇曳不定。崔仲跪在蒲团上,膝盖下是当年自己亲手铺的青砖。老太太摩挲着老爷的牌位,护甲刮得牌位沙沙作响:“还记得你爹怎么教你的?‘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